预警:
第一人称,原创人物;
我流OOC,非常OOC,格外OOC;
看得不开心的时候一定记得及时退出;
他出门了,往我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似乎从来没有哪天早上不是西装革履的样子,一头银发往后梳得整齐,在后颈处戛然而止,双手的皱纹比脸上明显很多,指关节随着年龄的增长也变粗了一些,让婚戒卡在他无名指的指根里永远不能再松脱,他每天都面无表情,眼部的皮肤有轻微的松弛,但垂坠下来后反而让他的目光看上去更加锋利。
我调整好望远镜的角度,一路注视着他从家里离开,穿过人群。
“怪人。”我说。
“你还在好奇他的事吗?”我的朋友从取餐台又拿了一杯果汁过来坐下,“观察了多久了?”
“第四天了,我想他肯定发现了,”我心情不太好,从包里抽出矿泉水开始拧瓶盖,“他的直觉很敏锐。”
“有什么收获?”
我翻了个白眼:“什么都没有,他像是个机器人,就连每天的发型都一模一样,我怀疑他在卧室里藏着一百顶同样款式的假发套。”
朋友嗤嗤地笑了起来:“听上去像另一个款式的人工智能,你知道吧,就是最近刚下映的那部片子,裘德洛是一个款,他是另外一个款。”
“我倒宁愿他是个机器人,这样起码我不用顾虑自己的生命安全,”我烦躁地说,“你说,还能从哪里知道更多他的事?”
“不如潜进他的卧室看看是否真的有一百顶假发套——我开玩笑的!开玩笑的!”朋友高举双手从座位上跳开,又在餐厅里众人的目光中小心翼翼地坐了回去,“旧报纸怎么样?我们可以多找几个图书馆,再翻一翻。”
“我已经把几个在这方面的馆藏排在全国前列的图书馆翻遍了,”我说,而且这并不是夸张,“我倒是知道他的从军经历和参政史,他对拉美移民的态度和战争主张,但是这他妈压根就没用,我想挖的是这个人——‘人’,你明白吗?”
朋友点点头,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问:“如果你还想多了解他的生活,要不然考虑从婚姻情况切入?你查过更多他伴侣的情况吗?”
我被他问住了,虽然之前我并不是没想过这方面。
“说实话,我不了解他的婚姻,”我迟疑着说,“之前也很难找到更多资料,关于这方面的报导很少。”
“没关系,现在应该会好很多,”朋友拍了拍我的肩膀,“没记错的话我们学校的图书馆从三年前就开始搞电子资源检索了,不知道他们现在做到了什么程度。”
“待会儿你有安排吗?我想待会儿就去。”
“后天吧,我有一整天时间可以帮你。”
他出门了,往我的方向看了一眼,我不确定那算不算是一种明示,一种警告。
他今天一如既往穿着剑领的衬衫,雪白的衬衫领下面是端正的深红领带结,然后是一件黑西装,虽然快要入秋了,但他是绝不会穿大衣的。他的西装尺寸看上去符合他为数不多的衬衫照上的尺寸,想来衣服下并没有藏着枪支。他的身形比例看上去不像个七十多的老人,曾经有电视节目在国外找人展示名人的照片来猜年龄,他甚至好几次被猜只有四十多岁——那些人错得也不冤。
看着那张脸我有时候会疑惑,是什么能让他获得了上东区贵妇名媛趋之若鹜的青春,是对权力的欲望吗?国会山的常客们通常都老得很慢,他是其中最不可思议的一个,时光似乎在他身上凝固了,他是美国的传奇。
我调整好望远镜的角度,一路注视着他从家里离开,例行日常地穿过蹲守的人群。
“第六天了,怎么样?”
“一无所获,除了他确实是个令人畏惧的老头之外。”我说。
“但客观地说他起码非常英俊,”朋友举着叉子戳了块香肠点评道,“多看几眼也不亏。”
“我已经看够了,”我厌烦地说,“今天我们去图书馆?说真的如果这次还没有收获的话,我可能就要放弃计划了。”
让我没想到的是,这次收获简直大大超出了我的意料。
用于检索的电脑占了单独一个角落,我们先是搜他的名字,在馆藏目录里查到了几本我之前似乎没看过的,不知道是遗漏了还是新近刚刚采购。朋友记下了相关的编号,去对应的分区帮忙找书刊了,我守在原地,想了想,输入他和他伴侣的名字,回车,能从空白页面的玻璃反光里看到自己的眼神,这眼神让我想起来每天看到的,面无表情的他。
刷新出来简陋的条目,我还没来得及看,身旁就有声音响了起来:“哎呀,又一个年轻人。”
我疑惑地转身望去,管理员笑眯眯地说:“怎么,对这个好奇?”
我也不好否认,胡乱地点了点头:“随便看看。”
“难得看到有人用公共检索不是为了作业里那些液压传动或毛细管电泳什么的,”管理员很感兴趣地说,“不过毕竟那是总统,不奇怪,二十年前我也梦想过嫁给他……”
被迫听人讲述自己的少女情怀,我有点尴尬地立在原地,不确定是否应该打断。
“想想那是个多好的机会,他身边没有人,我还在这里做学生兼职,有一天他来参观图书馆,冲我点了点头,我那会儿胆子大,说‘上帝保佑您获得幸福!’,他听到了,回头望了我一眼……那是我一生的华彩时刻了。”
我不得不承认自己被勾起了一点好奇心:“然后呢?”
管理员从那种梦幻一样的眼神里醒了过来,遗憾地说:“然后他就走了。真可惜,我想那时候全国未婚男女的机会都是均等的,而我居然就这么错过了命运给的机会。“
我心不在焉地想,全国未婚男女的机会都是均等的?你是指均等的0吗?
“但同样都是差不多的年纪,迪亚哥·布兰度能嫁给他,我当然也可以,而且我还是女的。”
我被这个名字轻轻地激了一下,下意识抬眼看去,屏幕上跳出一页简陋的条目,第一行是“恋童癖总统?人民绝不应当将瓦伦泰-布兰度组合选入白宫”。
我震惊地反复看了几遍这题目,无暇去管身边这位女性还在絮絮叨叨些什么,点进去试图看看这是篇什么样的报道。她注意到我的分心,转头看向屏幕:“你看到了什么,亲爱的?这么惊讶。”
“有报道说他是恋童癖。”我说,仍然没有回过神来。
“那是在他第一次参加大选的时候吧,”管理员很乐意向我分享这些记忆,抬头想了想,“他们之间差了二十三岁,这样的话,布兰度简直可以管他叫父亲了。我还在上高中的时候也看到过报纸上的攻击,不过事实胜于雄辩,你知道的,毕竟他已经证明了自己是历史上最伟大的总统之一。”
我看了看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她还在自顾自地念叨。
“……如果能再婚的话,就更好啦。”
他出门了,往我的方向看了一眼,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也在观察我。
自从在检索结果里看到了那个词之后,我坐立难安。我看过他在很多场合下的样子,几乎都是千篇一律,严肃的,锐利的,凶狠的,警觉的,我知道他曾经有过一段婚姻,显而易见,每个美国人都知道,但我不知道它曾经不被理解,不被祝福,甚至被中伤成这样。
他今天仍然鹰视狼顾,虎步龙行,这份活力有别于一般的生机勃勃,他像一台永远开到最大马力的机器,或许我朋友那个说法也没有错,我怀疑这人的卧室里会放着——别犯傻,我不是说假发套——一定会放着什么能让他永远斗志昂扬的东西,或许还兼有延缓衰老的效用,也许是什么新型毒品,东方秘药,强力鼻烟,都有可能。不,他不像是会吸鼻烟的人,他甚至不抽雪茄,也绝少饮酒,他对这些可能会让人耽于安逸的东西嗤之以鼻。
比如他刚刚坐在窗边饮尽的那杯美式咖啡,也不加糖。
我调整好望远镜的角度,一路注视着他从家里离开,像摩西分海一样穿过寻蜜工蚁一样试图围拢上来的人群,记者们端着长枪短炮,旅客们小声惊呼和花痴,但全都只敢在两米外拍照,没有一个人有勇气举着话筒上前,他蔑视般缓缓穿行而过,孤身一人。
“我主要找到这些,你看看。”朋友把一摞书搬来这桌,坐下来翻开到每一本的书签处。我一本一本地看。
他结婚的时候还只是一个退役了的高级军官,正在州长任上,婚后第二年就是新一轮的大选,迪亚哥·布兰度一度成为他通往总统之路上最大的阻碍之一。他的出身无可指摘,他的履历无可指摘,他的忠诚无可指摘,他的能力也无可指摘,唯一的问题只有他新入籍的同性伴侣。他们在当时少数几个准许同性婚姻的州结婚,这在当下来看似乎算是一段佳话——但那是七十年代,他为此失去了大把来自南方的选票和献金,直到如今,那里的人对他也不如其他地区一样推崇备至,更糟的是他和他的伴侣之间隔着二十三年。
我翻到最后一本杂志,迪亚哥·布兰度在丈夫任期最后一年的秋天从五角大楼上跳了下来,这一册的封面报道标题是“星星坠落:第一夫人跳楼身亡,疑似产后抑郁”。
我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不知道是否应该继续看下去,想了想决定先转移注意力:“这就是最后一本了?后面没有认识他们的人出来接受专访或者出版回忆录吗?”
“没有,”朋友说,他看上去忧心忡忡,“检索条目上的日期在那一年有一个小断层,从第二年到现在更是接近于零,我猜测是他当时联系了传媒们。”
“默多克一家似乎和他关系很好,”我明白过来,说,“我看过他应邀前去参加家庭午餐的新闻。”
“那就说得通了,”朋友说,但似乎并没有因此而感到释然,“你还要继续观察下去吗?我觉得他肯定知道了。”
“当然。”我说。
朋友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犹豫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我一眼。我奇怪地问:“你想说什么?”
“下周二有个LGBT反歧视的游行,低年级组织的,不过规模不仅限于学校,他们想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参加,”朋友迟疑地说,“我原本答应帮我男朋友问问你来不来,但……算了,忘掉我说的话吧,这不是个好提议。”
我本来准备顺势略过这个话题,想了想改了主意,说:“跟他说我会去的,到时候我们提前见面,你带我过去。”
他出门了,往我的方向看了一眼,我心惊胆战地吐了口气,总算是完成了今天的观察,准备去约定会合的地点找朋友。为此我特意穿了白色的卫衣外套,方便待会儿往上随便涂画口号和彩虹。尽管拜这位前总统所赐,同性婚姻已经在全美畅通无阻,但歧视仍然渗透在方方面面,这不是一代人能解决的问题。
说到他,我知道他会心悸失眠,他的房间会在凌晨三点亮起灯光又熄灭,但我跟在他后面去过他常去的靶场,每一枪里他射击的手都很稳。我听过一些流言,美国人甚至开始逐渐盲信他是上帝在人间的化身,甚至问我相不相信,而我不能给出不相信的原因,这是他的秘密,我有时候会一厢情愿地认为,是我和他共有的秘密。
你见过失眠的上帝吗?我见过。
我看到他从家里离开,踩着新落的叶子穿过举着牌子的汹涌人群,一如既往的冷厉,他今天照旧穿了黑色的西装,换了一条不太像他风格的青色菱格纹领带,我认出来似乎在前几天的旧杂志里见过,这是前第一夫人的经典穿搭之一。
原来到今天已经整二十年。
我收拾好乱七八糟的思路,匆匆前去找朋友会合。一跳下车就看到他对着我的白卫衣比了个拇指,示意旁边的人等下来帮我在身上写个口号,自己则是跑过来从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一盘录像带塞到我手里。
“这是什么?”我低头看过去,上面贴的标签已经泛黄发脆了,潦草地写着“比赛录像1972”。
“我好不容易才借到的,”大概是有许多人在附近,他不便明说,冲我挤了挤眼睛,“你前两天在查询的东西,这个是影像资料,很难得的,看完要还给我的哦。”
我反应过来,比了个OK表示没问题。
如果早知道这是个全市游行,会途径市内所有有点名气的建筑,我可能会犹豫一下要不要参加,但我最近天天都在窥探他的过去,思绪早就跑远了,也怨不得别人,只是。
只是我担心会和他打上照面。虽然明知道我藏在千万人里,而他出现在队伍前的可能性小之又小,我还是放不下心来。
我们一路唱着歌浩浩荡荡地走过来,一直走到终点,还有不到两公里就是白宫,人群突然卡壳一样噤声了几秒,停了下来。我一边示意后面的人暂停前进,一边拨开三四个人走到最前面,想看看发生了什么,结果就猝不及防地看到了他。
前面什么都没有,只有刚下车的他,环视着人群。
他的西裤上沾了尘土,我猜他今天去了阿灵顿国家公墓。我胡乱地想着,游行中刚那几秒的沉默是因为他吗,是敬畏还是畏惧?是因为在这里的成千上万个年轻人童年时都在电视上看过他尚未老去时的脸吗?管理员说那时候他的头发比现在长,迪亚哥亲昵地耳语时会用手指绕着尾端的小卷,让全美国的女孩儿都会在电视机前嫉妒得发疯。现在他已经是一头银发了,也再没有那些柔软地垂坠下来的卷儿了,随着慢慢苍老,一般人大概会慈祥平和起来,而他甚至更加锐利,更加坚不可摧。
但我来不及想更多乱七八糟的了,因为他看见了我。我敢担保即使我脸上贴着图案,头发被汗湿得紧贴额头,他也还是认出了我,一个鬼鬼祟祟的小贼。
我紧张地舔了舔嘴唇,若无其事地望了回去。他收回目光,走了。
结束游行各自散去,夜里我听到楼下有不小的杂音,看了看挂钟已经快凌晨了,索性轻手轻脚地开门走到楼梯旁,准备看看是什么情况。
出乎意料的是我看到他——是的,是他,坐在楼下的客厅里,正在看电视。我缓缓后退半步,正准备回到自己的卧室,他已经听到了动静,稍微往二楼的方向偏了偏头。我立即打消了所有想法,走了下来,正好也很好奇他在看什么,于是朝电视看去。
黑白影像,镜头还有点晃,音响里传来解说的声音:“迪亚哥!看看我们的迪亚哥·布兰度!这名来自英国的天才骑手已经完成了本次越野的大部分难度项目,现在他准备过沟渠了,他压低上半身前倾准备——完美!”
那大概是我忘记从客厅带回房间的录像带。屏幕里二十多年前的迪亚哥·布兰度双手握着缰绳,小腿夹紧,上半身离鞍,轻盈地控马落地踏碎一地枯叶,衣角翻飞。
我还没有在哪本杂志或报纸上看到这样的迪亚哥,鲜活得恍若昨日,他迎着终点而去,眼里盛满星光。
“原来迪亚哥是这样的。”我下意识喃喃。
我忽而惊觉过来,不安地望向沙发上枯坐已久的人,才惊异地看到他注视着屏幕,自从我有记忆开始,第一次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