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奇中心】【短篇合集】Heaven beside you, hell within/天堂与你比肩而立,地狱也在其中

普奇中心短篇集
如无特别标注都是CB向

【普奇+FF】The Hunt/狩猎

艾特罗不是它的名字,是它衣服上的标签。因为人类都有个名字,它决定叫自己艾特罗。那天它在一段矮墙下发现一个洞,老鼠从墙后拖出奶酪、面包和蛋糕。它有了兴趣,于是用捡来的小土铲一点一点将洞挖大。

洞里头的世界是座花园,有带刺的玫瑰和味道古怪的草。艾特罗花了几分钟舔干净手掌,被扎伤的地方终于没再流血。它在花园里翻找点心,尝遍可以入口的果实,最后腰酸背痛蹲坐在墙角下休息。阳光从它头顶的枝叶缝隙漏下来,它踩死一只从面前爬过的虫,脚板底黏黏糊糊。尸体已经扁了,印在薄土上。艾特罗觉得不好看,汗珠从它额头滴落到大腿和膝盖上,它蜷缩着像蜗牛。

第二天、第三天,艾特罗都穿过洞冒险。它活动的地带从后院花园扩展到屋内。它没有看到生活在这里的人类,只看到禁闭的门窗和一个仅老鼠能通过、用小土铲挖不开的小洞。它几乎要放弃了,还好它从外面带来了砖头。它用力砸穿了落地玻璃,哗啦的一声,新的世界有了入口。

这次艾特罗没有贸然前行。它知道地上的东西可能伤害自己,于是它小心翼翼地包好脚,用树枝插着破布,拂开路上的玻璃渣。这间屋子不算敞亮,到处都是厚重的书,散发着令人畏惧的味道。艾特罗从柜子里翻出四五个十字架,都是金属材质,精致好看。它将其中一条挂在脖子上,嫌沉重又摘下。柜子里还有相册,里面只有寥寥几张照片,主体是一对夫妇、一个少年和一个少女。翻到后面,四人合照变成单人照,少年变成了青年,穿上艾特罗认为很丑的黑衣服,镇上的居民通常将这类人叫作神父。艾特罗不喜欢。尽管他们没有像其他居民那样拿扫把赶过它,但他们总是装作看不见它。有次它在教堂偷吃圣餐,一个没有头发的男人温柔地请它出去,那语言,那神态,像是面对一只流浪的动物。艾特罗觉得不舒服,于是就再也没有去第二次,如非饿到极点,它想它不会再碰面食——“谁要圣人的血肉?”艾特罗将相册塞回柜子。它想速速离开,却看到屋外突然明朗,像是有什么劈开天地。轰隆声随即而来,震得地面摇摇晃晃。

雷雨来啦,雷雨来啦。

艾特罗到处寻找遮蔽处。夹杂着冷雨的风从玻璃的破口涌进来,似不真实的恶兽撕裂人的皮肤。艾特罗摸到了血,摸到了碎玻璃碴,它没有湿身却周身不适,像是被凌虐了一般。它躲到桌子底下,双手抱着脑袋,身体不停颤抖,嘴唇、手指和膝盖都在发青。头顶掉落虫子的尸体,潮湿的木头有股特别的香味,既不能称之为腐朽,也不能归类于甜蜜。艾特罗蜷缩成一团,耳朵紧贴着地板,不明的呼呼声传入耳朵:远方重物跌落,风吹沙走,金属衣架敲打塑胶桶,刀具,有人在倒水……太多太多声音。艾特罗依次辨认它们的远近,想象外面的世界。

然而屋子里什么都没有发生。

艾特罗张开手指,伸到桌子底外。它扑了个空,那里什么都没有。它又探出头,除了风什么都没听见,于是它从底下爬出半个身,温凉的雨水溅到它脸上。心里有把声音告诉它,这里很安全,它不会被闪电劈到,也不会浇头盖面地淋雨,只要它不走出屋子,它就受庇护。艾特罗仰起脸,灰黑色的飞蚁撞击头顶的吊灯,那无规则的运动很美,像极了它出生的地方。它开始爱上了这里。

平生第一次经历有屋顶的雨天,艾特罗放心大胆地玩起来。它从厨房和卫生间引来了水,冲刷这散发着腐烂香味的木地板。它用湿漉漉的扫把拨开碎玻璃碴,赤脚在地面上打滑,想象自己是一只鸟在冬天的湖面上溜冰。屋子里充满它的尖叫和笑声,它很快乐,它爱奔跑。相框、书本和别的什么装饰从柜子里摔下来,艾特罗拿它垫脚,取走藏在深处的糖果。黏糊糊的咖啡色糖果有股古怪的味道,艾特罗不明白主人为什么要把它留着,看起来也不是珍贵的东西。不过,这五颜六色的糖纸真好看,令艾特罗想起那些人晾在院子里的花裙子。糖纸半透着光,跟那些裙子上的薄纱很像。可惜这堆糖纸太少了,不然艾特罗也可以学着人类的方式给自己做一条裙子。它最爱拉夫领和珍珠胸花。发黄的米粒可以用鱼骨刺串成纽扣,可惜水一泡就遭殃。

艾特罗仰躺上污水和木地板之上,计划接下来的玩乐。它想永久地在这座房子里生活,任何人都休想剥夺它的财宝。接下来的第四天,它改造了这里的墙,将洞口堵上,它不要老鼠再进来,也不打算出去。它在白色的冰箱里找到香肠和面点,一连吃了两餐。厨房的柜子里还有红酒,艾特罗不喜欢,因为红酒的味道太奇怪,不如自来水解渴。

这一切都是像是人类口中的天堂。艾特罗将沙发上的毯子拖到地板上,夜夜枕着水和月光入眠。第六天的清晨,它听到大门处的动静,似乎有人正用钥匙开锁。不可以!它立即在心底大叫起来,不能让谁驱逐它。它要生存,它要在天堂活下去,它要死死地守住这片乐园。艾特罗抓起它的小铲子,像只猫那样蹲坐在桌子前。它鼻子抽搐,双眼通红,黑色的汁液从眼眶里留下来。十字架的珠链被扯烂,细小的珠子散落一地。男人困惑的声音越来越近,像是踩着什么前进。杀了他。艾特罗屏息凝视,等待走廊上的黑影投落到它面前。所有的爪牙都准备好了,不管对面是神父还是和它一样的小偷,它都要下手。

杀了他。

艾特罗挥舞它的小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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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奇+DIO】what he said/他说过的话

先是语言。

恩里克·普奇纠正它的发音。记忆中的友人是英国人,不会像他那样夹杂美国南方口音。

再是思考。

它只能通过普奇提供的语料,组合生成友人语气的句子,每一句都在回应普奇的期待,每一句都不像本人。

普奇对它失望了。


事情回到某个冬天,恩里克·普奇与弗洛里达州的某所大学取得联系,他们送来一台不成人形的机器,拜托神父对它加以训练——“无论变成什么样子都好,”那边的人说,“我们苦于成果。”

普奇答应了,二话不说开始查资料。他想要怎样的人,想看怎样的效果?他一点也不清楚,就算问艾特罗,她也不清楚。

“像对待我那样对待它可以吗?”

“不可以。”

机器并非生物。如果白蛇要往它身上插光碟,它未必会有知性,这是艾特罗和它不一样的地方。艾特罗是天然的产物,而它只是造物;艾特罗不可打磨,而它可以再塑。普奇蹲下来观察它空洞的眼睛,决定给它一个实验性的灵魂。艾特罗建议让它成为普奇想见的人,于是普奇给它取名迪奥,没有姓氏,没有中间名,伶仃得刚刚好。

“我以为你会叫它山姆,或者约翰。”

“都是好名字。”

“凯瑟琳或者玛利亚也不错。”

“它不适合,”普奇扭头开始教它第一句话,“先生,您好。”

机器人的荧幕眼睛打转,提醒他输入更多。艾特罗也蹲下来看它。“我怎么觉得它蠢蠢的?”她嘀咕,“我以前会这样吗?神父,我们这样的东西都这样吗?”她的语气中有失望。

“它不是你。”

艾特罗失去了兴趣,注意力回到刚和老鼠、鼠尾草拼合的小狗身上。她最近都在玩这样的游戏,想从一堆弗兰肯斯坦之中获得新的朋友,显然它们都不是她。普奇惋惜地告诉她,如果她继续这样向造物寻求认同,她很容易迷失自我,此时此刻她能模仿人类的姿态生存,不过是自然偶然的奇迹——“奇迹是不可复制的。”

“那你又为什么继续训练机器人?”

“因为承诺。”

“你肯定不是为了帮助他人,”艾特罗双手叉腰,黑色的液体从她脸上被猫抓破的伤口流下来,“既然你只想见到自己想见的人,就不要阻扰我寻找同伴。”

普奇无可反驳,只得随她去了。他一个人将机器人迪奥带到更深的房间,每天教它几句东西,然后放古典音乐,自顾自地靠在墙上读书。有时候他会说话,彷佛对着空气中的谁那般重复青少年时期的偏执,回想那个友人的姿态。那个误闯入他圣地的吸血鬼信誓旦旦地跟他说,自己找到了进入天堂的方法,如果普奇有兴趣之后可以到埃及来找他。埃及与普奇当时的信仰毫不相干,所谓的天堂必然和普奇熟知的事物是两码事,但普奇偏偏觉得可以相信,那个可耻的自己说不定可以通过登上天堂摆脱命运的引力。

吸血鬼问他:“你对你家人的是爱吗?”

他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是爱。”

“你觉得,你会希望在天堂见到他们吗?”

他先是点头,后是摇头。如果家人能获得幸福,那再好不过了,只是这份幸福必须要和他相干吗?他们与他之间的连结,必要吗?

“老死不相往来是最好的,”普奇这样给友人一个回答,前半生的思考都浓缩在一个“好”。当他看着他们时,内心无疑是满足的。他失去他们时,内心却没有荒芜。他对友人讲海明威笔下的故事,一对医生父子到印第安营地给孕妇做剖腹产手术,手术结束后医生发现做丈夫的自杀了。医生无从得知,男人是承受不住妻子分娩的焦灼,还是承受不住为父的唐突。无论哪一种,都是痛苦。

普奇又用威廉·福克纳的班吉来解释。

“班吉无疑是个白痴,三十多岁只有小孩的智力,无论是当面发生的苦难还是偶然经过他面前的杂趣,在他眼里没有区别。他有着清澈的幸福。”

吸血鬼友人耸肩:“你想做哪一种?”

普奇答不上来,他两种都无法做到,这话题不了了之。多年后,他面对屋子里的艾特罗和陌生又熟悉的机器人迪奥回答同一个问题,答案依旧是不知道。他已和家人断绝联系,心中对爱没有更多想法。少年时的朋友各奔东西,无从追问当初的感觉。作为神父,他每周都会跟各种各样的人交谈,了解他们的生活,了解他们的想法,从中窥得一丝不为人知的黑暗。他也不过凡人,希望自己可以升上天堂。

但这方法他还不知道。

普奇继续训练机器人迪奥。它说话的语气、措辞日益接近神父年少时偶遇的吸血鬼友人。通过这样的方法,吸血鬼就能回到人世吗?普奇不确定。他训练的不过是他记忆中的迪奥,跟真实的迪奥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而真实的迪奥是什么样子?他不清楚。吸血鬼像是夜里的一团雾那般捉摸不透。

“不必去追寻真实。”

“你说什么?”

“人类是有极限的,”吸血鬼说,“人会对事物加以理解、消化,那么事物在人类眼中必然不再是原来的样子。人类所追求的真实往往只是心中理想的样子。”

“按你这么说,追求真实即是追求理想,有什么不可呢?”

“不可,因为当下的你会沉湎其中。”

吸血鬼似是跟普奇开玩笑,语气中有些许轻蔑,这也难怪,对方成为吸血鬼时还很年轻,不比当时的普奇大几岁。他们相遇时的关系也不那么对等,神学生和留宿的怪物,想想也挺可笑。一个吸血鬼不怕神龛和十字架,将教堂的经书占为己有,大胆地向学生请教问题。学生倒是无所畏惧,认认真真地交出回答,哪怕不成熟也有底气,令吸血鬼刮目相看。那时候,男人就侧躺在普奇宿舍的单人床上,对比《圣经》和其他异教的典籍。他讲到洪水和天降火雨,讲到相同的天灾人祸,人类无处不在的渺小和上天单一的惩罚充分激发他的傲慢。

他似乎诚心想上天堂。

“从地狱升上天堂需要经过净界,但丁在那里遇到初恋情人贝阿特丽切。贝阿特丽切带他走出迷惘,指引他重获新生。当但丁见到上帝,长诗结束,好比一场梦。仅仅是追寻真理,人还做得不够,需要正确的方法。”

彼时吸血鬼还未邀请普奇去埃及,他们还相互觉得对方谵妄。那个怪物在昏暗的灯光里紧紧地盯着他,像是观察异类,数字中的素数,钢琴键中的黑键。普奇不觉得他亲切,心里却愿意亲近。神、圣徒、罪人是不是三位一体?天使会不会借恶魔的名义向他发起挑战?浮士德与梅菲斯特,谁才是真正的主人?普奇不由自主地握拳,仿佛掌心多了一道不能见人的疤痕。在此后他面对忏悔的农民、工人、商户、罪犯时一视同仁,大家都用同一张面孔。

“想要背弃命运升上天堂的人啊……”


某天艾特罗告诉普奇,院子里有青蛙死了,她将它放在水池里,早上有一场雷暴雨,她看到它跳起来了。

“这样算不算死而复生呢?”她问。

“那只青蛙之后还会像以前那样叫吗?”

“不会。”

“那就是死了,彻底地死了。”

普奇转入房间,一如既往地看到机器人在沙发上看书。它不愚笨,不像婴儿那样学习,身体却像婴儿一般蜷缩成一团。普奇叫了它一声,它没有反应,仿佛进入了休眠。几分钟后,普奇才发现它在为自己充电,荧幕眼睛里多了一道进度条。

“从现在起,你要换个名字。”普奇对机器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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