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瘫】For my life, Still ahead

*杰洛生存if线,啊十八有,雷雷的有

我该如何去骂呢。
杰洛美名其曰为复健,抓着我的手腕在人头攒动的大街上随意乱逛。
我是极度讨厌这样繁荣的街道的,乱哄哄的噪音扰人清静,还有廉价香水、浑浊的汗臭和各种其它人味缠绕在一起直往鼻子里钻,逼我犯恶心。
我对这国家能有对么浮躁再清楚不过,年轻时我仗着自己才能和皮囊,尽情享受着在这片罪恶大陆上花天酒地的昏暗日子,还以为从今以后的人生也就此种极乐了呢,现在想想也是可笑,失去双腿后我被抽去了那份享乐的条件和激情,跟僧人入定似的只渴望片刻宁静,为此没少对楼下酗酒的吵闹邻居愤怒地吼过最脏最狠的字眼。便宜医院的同性恋医生翘着兰花指,挑起眉说我不能这样,要多出去走走才有利于身心健康。他倒说的轻巧,被舆论翻白眼的又不是他。于是我对他翻了个白眼,之后再也没去过那家破医院。
兴许是报应,后来在sbr里碰到个纯血的户外运动爱好者做搭档。杰洛齐贝林的户外爱好多到可怕,赛马观鸟爬山冬泳样样精通。有晚他啃着烤兔腿,口齿不清地和对面的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说自己天生自带超强的运动天赋,出生五个月就拿了那不勒斯婴儿长距离爬行比赛第一名,顺便打破了历史最好记录,长大后更是一蹦足足八米高,性子也好动,自小闲不下来,在室内多待五秒钟都如坐针毡,就爱往林子里和海滩边飞檐走壁,搞得他爹老怀疑他得了多动症,动不动一脸严肃地带他去找学神外的老友诊疗。
我曾经认真思考过,黑洞和他的体力值哪个比较无穷无尽。在sbr这种鱼龙混杂的比赛里,最好情况也就是你在马背上颠簸一整个白天,除了杰洛时不时的大呼小叫和无聊冷笑话其它都无事发生,小命稳稳保住,可就这种运动量已经可以耗掉我六成的体力,足以让我在夜晚疲乏得沾枕即睡。更别提一群神经病替身使者来袭的时候,每次都岌岌可危命悬一线,身上的伤口是个位数的情况都算幸运。好在战斗持续的时间不长,那段时间里被磨去的心力和体力可以在之后的暂时休整里慢慢恢复——我是说在没有杰洛的情况下。我被疲惫和伤口的疼痛折磨得嘴都懒得张,受伤比我重许多的他却总能哔哔叭叭个没完,期间不乏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于耳的冷笑话和烂歌曲,急剧加重我的精神内耗。
杰洛是医生,伤口的缝合工作大部分是他一手包办,但在一些没有镜子他看不到的部位,就不得不让身为缝合菜鸟的我来照顾了。这里不得不说,他的镜子很早就在某次战斗中碎掉了,他又老觉得大男人买镜子很丢脸就死都不肯邮购个新的。要我说,真不知道他在买小熊妹妹的时候是怎么想的。给他缝脸的时候他是最烦人的,记得打完那个玩钩子的小屁孩之后,本来看着他脸上那血淋淋脏兮兮的大窟窿眼就够我反胃一阵了,他还不停哼哼唧唧喊痛和抱怨,尽是些“要是你毁了我的帅脸我上报就不好看了”的废话,闹的我想给他多开几个血窟窿。他还得感谢他的国王赐予他的神奇僵尸马,经过我这种垃圾缝合手艺都能奇迹般的不留疤,好让他能继续顶着那张脸风流倜傥。
好在比赛的风雨兼程和战斗的生死一线将他多余的体力压缩再压缩,闹也是闹在与我的日常斗嘴和益智小游戏里,语言领域的扯皮虽然烦人,但他不会有用不完的精力,半夜吵着好无聊接着跟个猴子一样蹭蹭蹭地爬上树看星星,至少不用连累我拖着早已酸软的身子大叫着哄他下来。嗯……除了做爱以外。
刚开始挺尴尬的,那晚轮到他守夜,他百无聊赖地戳着篝火打发时间,最后也不知道神游到哪个姑娘的胸怀里了,深夜里听我呼吸平缓,以为我睡着了,就悄悄地开始自慰了。我那时候确实睡着了,但我的睡眠太浅,瘫痪后又神经敏感,尽管他尽量在压低声音了,我还是被他若有似无的低喘吵醒了。背对着他睁开眼睛,我一下就明白过来他在干什么蠢事了,不过不觉得尴尬,只觉得有点生气。
杰洛说我有严重的起床气,我没承认过。
我抓起他的小熊妹妹朝他头上砸过去,用力到我感受到线头崩断的细微震颤。所以之后某晚杰洛震惊又伤心地看着断了一只手的小熊妹妹时,我有点心虚。
“吵死人啦!明天还要赶路呢!你非要半夜搞嘛!”
杰洛拒不承认他在那一瞬间高潮了。
之后他恼羞成怒,扑过来给了我一拳。他抓着我的大臂把我按在地上,羞的脸通红。可能是我的错觉,但他好像真的有看着我的脸发愣几秒。我警惕地挣扎着分出一只手,抹了下脸颊,湿湿滑滑的。他刚高潮,手上沾着的新鲜精液随着他那娇羞的一拳蹭到了我的脸上。
“混蛋!你不是才十七岁嘛!就不能理解一下我嘛!”他用另一只干净的手用力给我擦去我脸上的精液,疼的我倒吸一口凉气,他却先气得险些破音,“怎么都没见你干过那事!专业医生告诉你,我这是正常生理需求!一直憋着对身体不好!”
“操,我十九岁了,傻逼,”我的起床气被彻底点燃,“我都瘫了,那玩意儿能不能使都不清楚,你要我怎么有心情去撸。”
杰洛被我噎住,一时语塞。我正得意,却感觉小腹顶着什么炙热的硬物,于是视线下移,从杰洛狰狞面目滑到他鼓鼓囊囊的内裤。
“操……你不是刚撸了一发吗……”我觉得事情不妙,翻身想跑。
“它有时候不听我使唤。”
杰洛抓着我的卫衣衣摆把我扯回来,俯身啃上我的侧颈,他咬的用力,我吃痛哼一声,但那刻居然在庆幸傍晚路过溪边洗了澡,身上没有汗臭味。
“别急,让杰洛医生来帮你诊断一下好嘛,乔尼?”
我心里深感莫名其妙,但耐不住旖旎的气氛,下腹胀痒,他的唇舌功夫又了得,在我耳边舔的忘情,那暧昧的舔舐和口水交融的声音奔入我的耳中,无情挑断我脑中那根紧绷的线。
杰洛那晚格外兴奋,拉着我翻过来覆过去地做了两次,甚至还兴致勃勃地要来第三次,我又气又累地捶他,抓来一把剪刀威胁他说再敢来就把你唧唧给剪了,他才肯勉强放我睡觉。
第二天他神清气爽宛若新生,我腰酸背痛面黄肌瘦。简而言之,真想把他拖下马揍一顿。
最后比赛结束,他如愿以偿地拿了第一,我第二,迪亚哥只有个第三,气的差点哭出来。我的腿奇迹般地又有了知觉,能站起来了。我们协商过后,决定把遗体给美国保管,算作为杀了他们大总统的赔礼,让那些黑漆漆的特务和杀手别再跟着我们了。
杰洛一开始怕我不乐意就这样把遗体交出去,提意见的时候含含糊糊支支吾吾的,我镇定地说好啊你把遗体给他们吧,他还吓了一大跳,小心翼翼地问我,你不会去把他们都杀了吧。我哈哈大笑。
其实在看到怀里重伤的他睁开眼睛的那一刻,遗体什么的我都不在乎了,甚至想不顾他脸上腥臭的血污去亲吻他……可亲了他不就像我爱他一样了嘛!
好在我最后忍住了,对他干巴巴地说,杰洛你醒了啊,没事就好。自己默默吞咽了这个吓人的冲动。但眼泪可就管不住了,反正那天好像一直在流,就没停过,哎,全当排毒了。
第一名的那笔巨额奖金,杰洛一分钱都没花,就让主办方全都打到大洋彼岸的某个账户里了。杰洛脸上豁达得像个高尚慈善家,背地里花我的奖金倒是没手软过,买新的小熊妹妹都要吵着要高定款了。
他回国的船票订在比赛结束后一周,那一周里他想尽办法地榨干我的精力和钱包,白天拽着我到处吃喝玩乐,从这个州到那个州,从这个海滩到那个赌场,对美国的哪怕一只小蚂蚁都有无穷无尽的兴趣,到了晚上则是另一种更磨人的压榨,杰洛像匹年轻种马一般黏人,逼得我养成了随时在枕头下藏把剪刀的习惯,以防我俩双双透支死在床上,那太丢人了。
好不容易熬到他回国的那天,我特地起了个大早,催他快点收拾好他乱七八糟的行李和路上买的纪念品,送昏昏欲睡的杰洛去码头时更是一脚把油门踩到底,风驰电掣的帅到不行。
那时候汽车还是个稀罕东西,但我有钱的很,随手就把这尚在研发中的大块铁疙瘩给买了,边探索边学开法,把车当作马来骑,在山间小路上上下下,惊险的不行。杰洛从迷糊中清醒过来之后就在欢快地呜呼大叫。
之后到开到一段比较平坦的路上,他掐着我的下巴用力拧过去,毫无预兆地和我接了一段绵长又乱七八糟的吻。我松开方向盘,转而去抱住他的脖子,踩着油门的脚慢慢松开,失去了控制的汽车歪着头撞进路边的棉花田里,碾一段出好丑的曲线。
原来和男人接吻是这种感觉,也不见得比和女人差嘛。我舒服地眯起眼睛。杰洛的嘴唇又厚又柔软,温柔的覆上来吸吮我的舌头,我像是发烧了,脑子里一片热乎乎的浆糊,想做爱的冲动比从前的每一次都要汹涌许多许多,我闭着眼睛,杰洛的手一路向下,从我的脖子摸到我的臀部。我努力顶着胯去蹭几下同样勃起的杰洛,来得到一些快感。
他把我压在车座上,舔着嘴唇,想扒下我的裤子,抬眼看到我的脸时表情却有些惊骇和无措,突然俯身亲吻我的眼角,我诧异地欸一声,举起胳膊一擦眼睑,居然全是眼泪。我根本没想哭的,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我吸了吸鼻涕,挤出一个笑容说,我可能是对棉花过敏吧,这些到处乱飘的小白絮可害人了。杰洛不说话,直直地盯着我。我伸手去揪他衣服上那些多的要死的小纽扣说:杰洛,别这样,你都要走了,最后给我讲个笑话吧。
杰洛低下头,不再看着我了,过了好久才小声地说:乔尼,你是认真的吗?
听到这句话,我随即仰头大笑,笑像个舞台剧演员一样夸张,甚至笑出了眼泪,最后我嘻嘻着擦掉眼泪说:杰洛,你这笑话真好笑。

我正在房间里和乔治下棋。不谦虚的说,我很聪明。乔治却还小,搬来家里最高的椅子来给他坐,他也的上半身也只能勉强扒在棋桌边,国际象棋的规则他也是刚背下来没多久,每次挪动棋子,嘴巴里还念念有词道“小兵直进斜出走到底职务能升变……”
我觉得他这样特别可爱,好几次故意输给他,他高兴的展臂欢呼。理那在窗边养了盆花,我总是不记得叫什么名字,只是很喜欢它的香味,每次回家闻到都心情愉悦,高举着乔治玩他最喜欢的开飞机。
“亲爱的,”过了一会儿,理那拿着一堆信件走进房间,嘴里叫着我,眼睛却没在看我,而是好奇地打量着最上面的一张明信片,“这有张明信片是寄给你的。”
“嗯……或许是我父亲……”
我和乔治刚展开第二局博弈,这聪明的小家伙学的很快,已经开始会布置战术了,我边思忖着下一步棋该怎么走,边漫不经心地接过理那递过来的明信片随便瞟了一眼,然后就生硬地把那张明信片死死压在胳膊肘下面,不再去看了。
“是谁呀?”理那坐在我椅子的把手上,拆读着剩下的信件,我一手下着棋,另一手习惯性地搂过她的腰。
“是我的老搭档,杰洛齐贝林,我以前和你说起过的。”我听出我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的字还是那么丑,你没认出来也正常。”
那局乔治赢了。
结束后我说肚子疼,躲进厕所,听着门外理那和乔治打闹的欢声笑语,缩着身子,偷偷把那张明信片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好像在做见不得人的事情。
我以前发现,杰洛有点恋家,经常梦到家人,有次还说梦话,半夜发疯大叫着让弟弟别吃袜子,吵个没完,气得爬过去拍醒他。
他晚上会趴在马鞍上,借着篝火的亮光写家书,到了下一个补给点再寄出去。但他做事不专心,非得边和我打牌边写,但也还好,因为我第一次碰上聪明到和我旗鼓相当的人,很不服输,每到自己的回合都要想烂脑袋才能出牌。趁着我把脑袋想烂的空档,杰洛能在信纸上写好几段口水话。
不过杰洛的回合也差不多的长,我等的不耐烦了,就抓起杰洛的家书看。我知道杰洛不会介意,反正我也看不懂,杰洛甚至还侧着身子让我拿去看,眼皮都懒得抬,还在心里默默算牌呢。杰洛的字是真丑,长得跟在火里打滚的老鼠似的。听我吐槽字丑,他就捶着马鞍气呼呼地直起身子,用歪理还嘴道,聪明人写字都丑。

亲爱的乔尼

这几年还好吗?
我家在一年前终于安顿下来了。欧洲的海风还是很咸,钓鱼也很好玩。感觉你会喜欢。

杰洛

明信片上的照片是一片漂亮到可怕的海滩。你在邀请我吗,杰洛齐贝林?
我越看越觉得心烦意乱,出了厕所,拐进书房,把明信片夹在一堆书中间,再把书房紧锁,假装那张明信片从未到来。
半夜下起了雨,我蒙蒙眬眬地起了床,吸着鼻子到窗台收衣服。理那被一道惊雷吓醒,她起身走来,从背后抱住了我。我转身把她搂进怀里,理那身上熟悉的气息让我无比心安。
报复似的,那天之后,我在书房只专心于工作,将那张明信片晾在一旁完全不管。理那端着茶水或者咖啡进来,总要一脸忧愁地提醒我给杰洛回信。她知道我们俩以前关系有多好,对我现在这般的冷淡态度是不解的。
“意大利出事那几年你可是每天都抢着看国际报想知道杰洛的消息的,现在他还不容易联系上你,你怎么反倒这样呢?”
理那忧愁地叹一口气。
我总说着“明天就写回信”来搪塞我爱操心的善良妻子,就这样拖拖拉拉了半年。我想象着远在欧洲的杰洛抓心挠肝等我回信的样子,忍不住哼哼笑着,报复心理得到了满足。
当我真正开始提笔写回信,也干脆的吓人,全无长篇大论,五分钟就完事了。

杰洛

我很好,勿念。随信附着的是我妻儿的照片。
希望你那边一切都好。

乔尼

放下笔,我十分得意。
怎样,杰洛齐贝林,我这辈子就是比你幸福。
我得意洋洋地上街,将那封炫耀般的信投入邮筒。回来的路上,我买了一束理那最喜欢的鲜花,给乔尼带回了他念想了很久的玩具。我爱我的家人喜笑颜开的模样,那样的笑颜简直能让我触摸到实体的幸福。
但我逐渐不安起来。我突然回忆起那些关于意大利革命的报道,记者用最朴素的语言和真实的照片记录的一切,两个时代的交接当然是不平缓的,像是两个大陆板块的交界处总是无法避免的多灾多难,新时代潮流的冲刷对一切旧因素一视同仁,不论是文明还是生命,面临的都会是灭顶之灾。尽管杰洛很少提及,但在随身的文件夹上都能用得了贵族纹章,他家绝不是等闲之辈。我想起旧贵族被激进的革命分子吊死在街边的照片,不安到浑身颤抖。
万一他在革命中失去了某个亲人呢?我的明信片岂不是火上添油吗?他一定会狠狠唾弃我的。我太害怕了,到黄昏时分终于忍不住,向几个街区外的邮筒奔去,我一路跑啊跑,气喘吁吁的,却只从年轻的邮差那得到今日的信件已经全被运走的噩耗。
我不该这样的,我就是个冷血的白痴!我气得咬牙切齿,在街边跺脚。
杰洛绝不会这样混蛋的。我垂头丧气地蹲在路旁。
他会在我生日那天拉着我在雨里跳舞,在我感冒时把披风借给我,在听我骂我那混蛋父亲时同仇敌忾,在暴雪天气里把我拉进怀里唱歌。
杰洛可没我那么混蛋。
我什么都没赢,我只是比他幸运一点,凭什么那么混蛋。说到底,我又在气他什么呢?能气那么多年?
我回想了很多,想起我们那些黏糊糊的夜晚,做不完的爱,数不完的星星。杰洛躺在我身旁,握着我的手,教我连起零散在角落的星星,辨认抽象的星座和大概的方位。他笑着说,以后也要这么教儿子。
然后我立刻缩回手,把它枕在头下,假装不在意地说,是吗,真好。我那时不相信家庭,家庭给予我的只有小时候从哥哥身上感受到的那一点温暖,其它全是辛辣的讽刺和排挤。我一点也不觉得家庭有什么好的。
可杰洛还要接着说个没完,说他的美好理想,说他幻想中的将来的温柔妻子,说他喜欢女孩更甚于男孩,说他以后要在家里摆很多很多的小熊,小兔子也行。我听着只觉得烦。他那布满毛绒动物的家里,一定没有我的位置。我难过什么呢,我个傻逼。
眼泪快掉下来的时候,我就故意去亲他的嘴巴,把他未诉说完的完美未来全部吞进肚子里,再变成屎拉出来。
那天我追信未果,耷拉着脑袋回到家。当晚我就梦到sbr,梦到杰洛,梦到飘着棉絮的棉花田。
梦里我不停打着喷嚏,半裸着的杰洛坏笑着捏住我的鼻子说,这样就不会过敏啦。但我也不能呼吸了,窒息的痛苦慢慢爬上脑干,我脑袋一片空白,以为马上要死了,结果却是带着一裤裆的潮腥,在黑暗中惊醒。
妻儿在我身旁睡的正酣,平缓绵长地呼吸着。月光似在怜惜,温柔地洒在他们身上,勾亮他们的轮廓。最后我小心翼翼地起身下床,躲在厕所里,紧捂着嘴巴哭泣。

自那以后,我摸清楚了邮差来的时间,他前脚骑着自行车刚走,我后脚就从门口出来打开邮箱收信。
有天我发现一堆信件里多出来一本科学期刊。我们附近住着一个性格古怪的数学教授,见谁都是一副好像人家欠他五百万的表情,也从不参与社区的志愿和社交活动。这应该是他的,大概是新来乍到的邮差犯糊涂投错地址了。
等太阳下山再还回去吧,这样懒懒地想着,在吃早餐时,我随手翻看了一下。晦涩难懂的专有名词占了百分之八十,我捏着眉心,看的头疼脑晕,心里对老教授的敬佩不禁加深了几分。正打算放弃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杰洛齐贝林。
那是一篇医学论文,内容讲的什么我也没太看明白,只是知道了这是杰洛写的之后,我就忍不住把那些高傲的名词一个一个地认真读进去细细咀嚼,好像是他专门写给我的一般。在文末的感谢名单里,有他家人的名字,有小熊妹妹的名字,还有一只猫咪的名字。我找来找去,没找到更多自己熟悉的名字了,不由得有些沮丧。杰洛真的离我很远了。
我开始想象他现在的生活。和家人住在一起,养了一只猫咪,还爱着小熊妹妹,开一家私人诊所或事医学研究室,保持着好学不倦的精神,在父亲的帮助下着手准备一篇学术论文,他一开始一定对此颇有自信,胸有成竹地定好计划表,每天工作回来要写多少字,但在某些疲惫不堪到抬不起手指头的日子里还是会大叫着“去他妈的学术”,丢开纸笔,抱着小猫小熊玩耍或是去附近的酒馆寻欢作乐。小镇上的年轻女生的日常话题一定离不开这位那不勒斯先生,或许偶尔会揶揄他毛茸茸的爱好,但也会在他畅饮啤酒时远远地目不转睛地望他,拉着好友的衣袖小声说“那就是杰洛齐贝林”。热情大胆的则会直接上前把联系方式塞到他裤腰带里,顺便耳鬓厮磨地说些热辣句子来赤裸地邀请他。至于他嘛,我想,“扭吼”一声放下酒杯,笑嘻嘻地揽过姑娘柔若无骨的香肩,来者不拒。
撑着下巴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就到了下午。我带着科学期刊,缓缓踱步去两公里外老教授的家。我按响门铃,好一会儿门口才开了条缝,里面是老教授阴沉又警惕的眼睛。听我说完前因后果,他眼睛里的警惕意味才慢慢消融下去,甚至还破天荒地请我进去喝杯茶。
反正今天闲着没事,该干的活儿都干光了,我也出于礼貌答应了。我们聊了一会儿,他问我看了期刊吗,我讪笑着说只认真看了杰洛齐贝林那篇,但也几乎完全看不懂。
老教授哼了一声说,杰洛齐贝林啊,前几年陪我的妻子去欧洲参加医学界的学术会议时见过他一面,是有些东西的。
下意识的,我听到杰洛的名字立刻挺直了身子。老教授见我这样,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乔尼乔斯达,我想起来了,你是sbr里第二名的赛马选手,杰洛齐贝林是第一名,”他笑着说,“怪不得你对他那么感兴趣,第一被他抢了,一定很不服气吧。”
是很不服气,我想,他不仅在赛马上比我厉害,性爱方面无师自通,在生活上也走的比我快许多。遗忘好像是他的特权,而我只是普通用户,无权使用。我因为他半夜不得不躲起来哭泣的时候,他正抱着毛绒玩具或者女人呼呼大睡,充分享受着没有我的生活吧。
“……他过得怎么样?”
刚问出来我就后悔了,我恨我自己的软弱。杰洛齐贝林还能怎么样,我咬着自己的嘴唇想,娶漂亮老婆生许多孩子,过着吃喝不愁夜夜笙歌的生活吧。
“按理说是还可以的,拿了sbr比赛的冠军,论文也得到了医学界的一致肯定,文武双全啊。而且年纪轻,身体强壮,长相也端正,正是应该春风得意的时候呢。会议期间总被很多人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那架势,啧啧,哪里像是搞学术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明星路过呢。”
“…这样啊。”我嗓子发涩的厉害,揪紧自己的裤子,很想直接回家。我就说吧,你在期待什么呢,傻逼。
“看得我都嫉妒了呢,有事没事就和另外几个教授聚在一起批评他几句,说哪有这样搞研究的。”
老教授哈哈笑着,捏着下巴回忆。
“但我的妻子却说,杰洛不是那种得意忘形放浪形骸的年轻人。她觉得杰洛似乎已经没有属于年轻人的旺盛心力了,发表学术见解倒是很积极啦,但快三十了也不娶妻,会议期间从来没见和哪个女生走近过,总是独来独往的。她是喜欢给小辈牵线的人,常常觉得可惜呢。”
“她有想试试问杰洛有没有这方面的想法啦,但到会议结束也还是没能问出口。她说,他虽然没结婚,脸上也总是笑嘻嘻的,却有已婚的人的眼神。嗯……我和数字打了一辈子交道,对这种情情爱爱向来搞不懂,但这应该是那种,除了心里的那个人以外,对整个世界都提不起兴趣的眼神。”
“我想,妻子去世以后,我也是这样的眼神吧。”
老教授抬起头,我呆楞地与他对视。那是双碧绿的眼睛,年老力衰的浑浊和失去挚爱的哀伤在眼底无力地纠缠着,杰洛似乎也正透过那双眼睛看着我。
为什么你会是那种眼神呢,杰洛?是你忘不掉谁吗?
我回到家,乔治风风火火地扑过来抱住我,他抬头,眯起他澄澈的眼睛,用力对我笑。
“爸爸,有你的信!”乔治指着桌上说。
理那正在准备晚餐,她拿着锅铲笑着说:“似乎是那个新来的邮差早上漏送了,你出门之后他才抱歉地来补送。亲爱的,猜猜是谁寄来的?我猜你看到之后会很开心的。”
我无数次幻想,如果离别那日在棉花田里,他问我是不是认真的时候,我不是用大笑蒙混过去,而是恶狠狠地告诉他:“是,杰洛,我爱你”,我们现在会怎么样呢?
但如果能重来,我也不会去说的。我的爱与遗憾仅止步于幻想。因为杰洛就是那种应该娶妻生子,长命百岁的好人。呵,我可真是傲慢,我从前自嘲地想,好像我说了爱之后,他就不会走了似的。
最后我已不记得我是如何走到桌前拿起那张明信片了。
我认识照片上的地方——那不勒斯湾。
我颤抖着手翻到背面,还是几行独属于他的丑字。

亲爱的乔尼

看到你妻儿的照片,我真心为你高兴,你的幸福比什么都要重要。
保重身体!

杰洛

杰洛每晚都要对我提起的那不勒斯湾。他说,那是个半圆形的小海湾,每日太阳下山,那的景色都美得像是在对大海表白。他说,海风的咸腥是家乡的味道,海风的吹拂是家乡的爱抚。他钟爱那的海风胜过一切。
“乔尼,比赛结束后你一定得来。”他看着我说,“不来一次那不勒斯湾,枉来人世一趟。而且,我很想让你来……”
杰洛越说越小声,最后把帽子摘下来盖在脸上,让我只能看到他通红的耳朵。
我终于明白过来,如果再来一次,如果我真的说:我爱你。
他也是真的不会走。

晚餐时,我说我想去一趟欧洲。
理那喜笑颜开,说她和乔治都会全力支持。
理那表现的比任何人都要积极,她主动帮我去办理护照,帮我收拾行李,帮我列出一切需要注意的事项,再四四方方地折好,塞到我的外套口袋里。夜晚,她劳累无比,倒身即睡,我心疼地吻上她的侧脸,轻轻地在她耳边说:我只是去画上句号,亲爱的理那,我此生的挚爱,我马上就会回来。
终于到了出发那天,前一晚我在书房处理工作,累到直接在桌子上睡着。乔治早早地起床,跑进书房摇醒我,他笑的很好听。
“爸爸,该起来去欧洲啦!”
他本来对独自出远门的父亲是十分不舍的,一听我们提到欧洲就委屈得皱起整张脸,要掉眼泪。是理那每天抱他到腿上,给他看有关当年sbr的剪报,在那上面,年轻的杰洛和我笑得明媚张扬。理那笑着敲敲乔治通红的小鼻子,孜孜不倦地告诉他:爸爸和他最好的朋友已经很多年没见啦,现在他终于要去找他了,我们应该为此感到高兴才对!
小孩子本来就天真,最后被理那的喜悦感染,转悲为喜,比我还要期待去欧洲的那天。
我从桌上抬起头,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一看窗外阳光正好,时间也不早了,习惯早起的理那居然没提前来叫醒我?理那都睡过头了,果然还是太累了嘛。我懊恼地想,我就不该听她的放她自己一个人把事情都做完。
走进房间时,理那还窝在被子里一动不动。
我伸手抱上去,抱到的身体却不像是我温暖柔软的妻子,而是这世界上最冷最坚硬的岩石。
绝望的我带着气若游丝的理那四处求医,只得到一次次的摇头和一声声的叹息。年幼的乔治躲在我身后强忍眼泪,从来不肯问我妈妈什么时候醒。
夜半时分,看不清脸的圣人在我梦中出现,一遍遍呼唤着我的名字。醒来后,我满脸泪,紧紧抱着睡梦中的乔治,下定了决心。
我又回到了那个操蛋的国度,街上的臭味还是一样的成分复杂。但这次,我身边没有吵吵闹闹的运动狂人拉着我的手,只有我一个人了。
偷走圣人遗体后,我没有一天能安然度日,被追杀和流血受伤又成了家常便饭,往日习以为常的日常成为了酸涩的回忆和难以企及的奢侈。我独自站在世界的对立面,被万人唾弃。但为了我的所爱,我愿意背弃整个世界。
我隐姓埋名,尽量低调地朝港口移动。尚未痊愈的伤口隐隐作痛,我咬着牙进商店购买阵痛药物,路过摆放杂志报纸和书籍的地方。瞄见一张小报,上面赫然列着杰洛齐贝林的大名,那时我已走出几步,反应过来后在原地愣住,刚刚太匆忙,未来得及看内容,又不敢在这种公共场所久留,于是沉默地退回去,绑架一般,看都不看,抓住那张报纸直接往袋子里塞,再去收银台结算。
晚上我露宿在郊区的树林中,不生火,以防被发现。我靠在树干上,痊愈缓慢的伤口又痛又痒,我长长地深呼吸,仰起头望着浩瀚的星空,试图转移注意力。
我借着月光开始阅读那张小报。
噢,在“杰洛齐贝林”后原来还跟着两个字——“结婚”。是我太粗心,看漏了。
小报说他是一个时代的传奇,用词浮夸地描述他在革命期间的浮沉,夸耀他的冠军事迹和在学术上的建树,最后渲染他爱情的甜蜜和圆满。我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的故事,麻木地翻到最后,他们在文末附上了杰洛近照。
我借着月光,细细打量那张照片。
没有再戴那顶破烂的牛仔帽,灿烂的金发飒爽地在风里飘着,他神色惬意地靠在马栏边上,五官和我记忆里的一模一样,眼睛却不再亮得吓人,表情也柔和了许多,没再有年轻时心比天高那样的骄傲神情了,但还是臭屁地翘着一只脚耍帅,笑得明媚张扬。好像变了,又好像没有。
得知他结婚了是种怎样的感觉,我难以言说,但最后发现自己是笑着的,所以欣慰应该是大于酸涩的。我太了解他了,很早之前,在我们还日夜相伴时,我在心里给他预设的道路就是如此,现在他顺利走上这个方向,也算是顺遂我的心愿,大步朝幸福迈去了。我猜,杰洛收到我的明信片后,大概也是如此的表情。
以前我害怕我真的爱他,但当我坦然接受这个可能性后,反而放下了。
年少时粗粝的爱恋,锐得像刀,掩藏在性欲的皮套下蠢蠢欲动,也终是被岁月软化,现在那刀锋抵在我们的心口,有直击命门的野心,却怎么都捅不痛,更杀不死,稍显滑稽,只能提醒我们:噢,还有那样一段过去。
但我还是会时不时怀念那段未竟的欧洲之旅。如果有机会,一定要使之成行。很想再见杰洛一面,沿着那不勒斯湾散步,光脚泡在海浪里,和他聊天谈笑,说说这几年的见闻和趣事,要我继续吹捧他无聊的冷笑话和披萨之歌也可以。总之最后离别时,我要正气凛然地告诉他:喂,我以前爱过你。
那样就足够了。足够让两个中年男人毫无芥蒂地继续交心,足够终结梦里的患得患失和焦虑恐惧,足够给曾经乱七八糟的岁月划上一个终止符。
我还要让理那康复,让乔治平安,让我们一家三口的生活平静如初。我希望的仅此而已。
我闭上眼睛祈祷。上帝啊,求你看看我吧。

“嗯?今天是你的生日?老兄,怎么不早告诉我!”
我翻了个白眼。要不是看到寿星吃饭能打折,我根本不想说出来,我以为我说的已经够隐蔽够小声了,没想到还是被这个顺风耳听到了。
“告诉你干嘛,让你送我一个大到带不走的小熊玩偶吗?”我懒得看他,接着低头吃饭。
“生日在我家可是头等大事!美国人怎么那么淡定……”
我想告诉他,其实在某些美国人眼里生日也是如此重要的东西。他们会在生日那天大办舞会,扭着屁股跳舞,喝酒喝到黎明。但至少我不是那样的美国人,不如说,身为人类,我甚至讨厌自己的出生,又谈何庆祝。
我尽全力表现出对生日的毫不在意,可那毕竟是杰洛,那个目中无人大大咧咧的杰洛。就好像他是意大利来的,那么全世界都得遵守意大利的传统。他坚持要给我办个轰轰烈烈的生日派对。
那时是晚上十点,天公不作美,外面下着暴雨。我们人缘也不好,杰洛联系了一圈,问有没有人能来我们简陋的派对,得到的都是否定的答案。他走投无路时甚至找上了迪亚哥,对面恶语相向,杰洛也不示弱,两人隔着窗子吵了将近一小时。我趴在床上眯着眼,差点直接睡着。
他扑上来把我摇醒,我打着哈欠对他说:大哥,十一点了,我们明天还要赶路。他咬牙切齿的说:就算只有我们两个人,也要有过生日的仪式感。
在这个便宜的小旅馆里,没有蜡烛没有蛋糕,一切能烘托氛围的道具都没有,仪式感只能靠自己创造。于是他捞起我的屁股,开始抱着我跳舞。
“没有音乐呀!”我抱着他的脖子,不让自己掉下去,无奈地被他气笑了。
于是杰洛嘴里开始叨叨一些旋律,我完全听不出调子,他唱歌像在念咒,声调都没有起伏的。但房间里空地实在太小了,不足以让这位来自那不勒斯的大舞蹈家施展开来,他每转几圈就撞到一次床脚,气的不行的样子,逗得我笑起来。
“我们出去跳舞,乔尼。”
他抱着我直直地往外走,一开始我以为是走廊,还担心邻居会来投诉。但杰洛的梦想比我想得宽广得多,他直接带着我到旅馆门口的大广场里。我莫名走进这场大雨里,大雨淋得我眼睛都睁不开,这时候杰洛的破帽子就起点遮掩作用了,至少他能半眯着眼睛对我笑,没我那么狼狈。
然后他开始他念咒般的歌唱表演,带着我转来转去、转来转去。楼上有小孩子扒在阳台,探出小脑袋,大笑着给我们鼓掌。杰洛故意大叫道:生日快乐呀乔尼!
那小孩子也有样学样,大叫着:生日阔乐乔黎!好像他真的认识我,让我觉得又搞笑又感动。
雨势太大,我看不到也听不清,就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趴在他的耳边说:好啦,谢谢你,杰洛,我很开心。
杰洛停下来,笑嘻嘻地蹭着我的脑袋说:我记住今天的日期了,以后我会负责庆祝你的每一个生日。乔尼乔斯的,你休想冷淡地度过生日,以意大利人的名义起誓!
我低头,亲吻他的耳垂。
那晚我们湿漉漉地做爱,再湿漉漉地躺在一起聊天,从黑夜到黎明。仿佛人生就此暂停。

我从马上跌落,滚落在地,意识模糊。乔治的哭声和呼喊传来,忽大忽小。我看见我的鲜血缓缓流淌,染红了泥土缝隙中的鲜花。我听见远处石头滚落的声响,越来越清晰。

最后的最后,我闭上眼睛,在等一个人。

我从黎明等到黑夜。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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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之前:生存if能刀吗
看完 :face_holding_back_tears: :face_holding_back_tears: :face_holding_back_tears: :smiling_face_with_te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