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花吐症吐出的是花朵,外表上看起来很美丽,但是呕吐花朵的感觉与普通的呕吐食物仍旧一模一样,花朵翻涌而上,食道的灼烧感在喉咙里一跳一跳,黑木只能在呕吐之后小小的庆幸还好樱花是比较小瓣的花朵,不是牡丹,睡莲之类的植物,他才不会因为被噎住提前窒息而亡。
一切都因为五年前的那次相遇。
五年前,他与佐佐木来到中国的第一天,他就遇到了他,准确来说是撞到。他的师兄浅川师兄在中国待的时间比较久,见识过的棋手也比较多,黑木自然轻松问出了那个孩子的来历,说是孩子,其实和他是同龄人,今年也不过十三岁,然而十三岁的黑木风光无两,十三岁的江流儿衣衫褴褛,仿佛两个世界的人。了解了他是林心诚的弟子,既然没法与林心诚对弈了,那与徒弟对弈也是好的,就像黑木本身就是丈和的弟子,代表丈和与日本前往中国挑战一样,黑木期待着与这孩子对弈一局,就算打败方胜,大明现任的棋圣,也并不能满足他的期望,或许江流儿永远都不会知道黑木当时看着裁判点上一炷香,等到香燃尽时江流儿仍未出现时他是有多落寞。哪怕不是为了师父,不是为了日本,黑木也想和江流儿下一局,他很少能见到这种有趣的人,外表上看上去是个乞丐,实际上却有着不俗的气质,还能在与他说棋时占了上风,一路过关斩将夺得日本名人头衔的黑木刚到中国就被人抢了风头自然会觉得不服气,不服气的同时又觉得如果能做个朋友也很好,就像师父说的那样,“一辈子的敌人和朋友”,那个“一辈子的敌人和朋友”会是江流儿吗?长大了的黑木知道,答案是肯定的。
现在回想,最后一局的时候,黑木吐血或许不只是气血攻心,是花吐症的种子已经在心中种下,慢慢发芽,逐渐成长起来,回到日本后,每次想起海对岸的江流儿,黑木心中的触动都似乎不只是一种感受,而是真实存在的扎根于土壤的植物像被风刮一样,微微地低下头,在风平息后缓缓地回到原来的位置。实在严重的时候也请郎中看过,日本的郎中只说或许是什么心症,得待在家里静静修养,本来幕府将军也不许他参赛,不许他做这做那,黑木于是就待在自己师父留给自己的小院里养病,这病却是越养越严重,谁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大概是什么中国的话本里说的,相思病吧?黑木也只能这样自我调侃了,若是这样一直病下去,到时候可该怎么再见江流君呢。
三年前一次偶然黑木被藤泽骗去了中国,本来黑木是不愿意去的,五年之约明明是他和江流儿约定的,结果先违约的也是他,这是个什么意思呢,但是将军,藤泽师兄,再加上山岐自杀,三方面同时施压,他实在是不得不随着藤泽他们去挑战江流儿等人所组成的大明围棋三人组。最后一局棋,下棋的地点选在了桃花林,黑木知道江流儿比他更不想违背五年之约,所以他这次下棋的对手是棋鬼王,江流儿没有提前说,他也毫不意外,这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默契。大明棋手最终依旧中盘获胜,众人都准备收拾好棋盘,返回住处时,又是一股熟悉的感觉从胸腹中翻涌而上,黑木刚起身,又撑在棋盘桌上,花瓣飘落在棋盘上,盖住了那些还没收集起来的棋子,所幸他们身处于桃花林,而桃花与樱花都是小瓣的粉红花朵,混合在一起,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大出来,阿弥陀佛,心症是会吐出花瓣的么?在那之后也就基本能确定了,绝对不是心症,而是某种不知名的诡异病症,而且如果离自己在意的人比较近的时候,不适的感觉就会减轻很多,如果是能有肢体接触,那就更好不过,基本感觉不到什么痛苦了。但是无论如何再怎么亲近,也终有要分开的那天,毕竟黑木与江流儿并不是一个国家的人,航船越行越远,黑木越觉着身体不适,留在甲板上看风景什么的是不可能的了,再回头看了送行的江流儿一眼,黑木只得钻进船舱里休息罢了。
与预想的一样,黑木的病每年都在加重,这次回国后尤其明显。吐花的次数开始变多,以前只是思念江流儿的时候会有些难受,现在基本是每次想到他,不知从何处长出的樱花便争先恐后地往外涌出,而且也不再是一点半点,多的时候花瓣可以铺满一整间和室的地板,然后黑木精疲力尽,瘫倒在花瓣中,直到恢复体力再清扫这满地的花瓣,无数粉嫩的花瓣给了人一种在桃花林中的错觉。黑木猜测桃花林对弈那是江流儿的主意,虽然江流儿看起来不识风趣,但若真有心去做,江流儿也做得不比人差——有一次闲谈时江流儿偶然讲起过,当年为了阻止黑木切腹,他演练了无数次夺刀,江流儿还想过哪怕是握住刀刃他也要阻止黑木把刀捅进他的腹部,如果手受伤相对还好治疗一些,黑木如果真切腹了,就算不介错,也多半活不了几个时辰,江流儿可不想看着一个活人在他面前痛苦挣扎几个时辰再死去,尤其是因为那个人是黑木,他欣赏黑木。就像黑木认为他也是不可多得的伙伴一样,他才不会让他死去。与朋友讨论这些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些奇怪,他们也才十三岁,便已经开始思考生与死,而且已是家常便饭。
五年的时间终于到了,驶向大明的航船也已经挂起了帆,黑木第三次登上了甲板,虽然不知以后的人生会如何,但他已经决定,在五年之约完成之后,与江流儿好好讨论一番这离奇的病症,然后再做决定,或许江流儿会帮助他,至少能帮他缓解一些痛苦。
目前这种罕见的病症无药可医,只能……听天由命。
明国的郎中对于黑木的病症的诊断与家乡的一致,黑木早就设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也并不感到意外,无论如何他要在彻底病倒之前找到江流儿,至少把五年之约完成,五年之约是他向江流儿提出的,他也已经违约过一次了,不能再违约第二次。
江流儿这两年依旧和以前一样,游遍中华四处传播围棋知识,不过要找到他也不是很难,有谁没听过江流儿的鼎鼎大名呢,一路顺着大明百姓指引的方向过去,黑木得知江流儿最近就常住在姑苏那边,藤泽他们担心黑木一个病人奔波劳顿不好,不过黑木还是拒绝了大家的跟随,只身前往江流儿所在的地方。
那如果江流儿也对此束手无策呢?毕竟两国的郎中都没有任何药方能治愈这种疾病,唯一能给出的法子就是静养,江流儿甚至都不是郎中,他只是一个棋手,一个棋手能做什么治病的事呢?寻找江流儿更像是一种心理慰藉,再说得不好听一些叫死马当作活马医,罢了,或许这就是他的命吧,就算不能治好,只要能最后再见到江流儿一面,到时候也能安心闭眼。
一路上过来,黑木见到的市井气息远没有之前浓,可以说是万人空巷。要这么多人一起出门,除非是秋收的季节。疑惑间黑木推测了一下时间,对了,这个时候是该举办大明的棋圣赛了,既然大家都不在,大概率就是观看棋圣赛去了,当年他就是在观看棋圣赛的时候遇到的江流儿,怎么会就这么忘了呢。黑木自嘲了一番,走上大道,向着人多的地方找过去。江流儿虽然从未当过棋圣,但是在黑木心里早就是真正的棋圣,无论是棋力还是棋品,他都胜过其他人太多太多,但是当棋圣这件事并不只看棋力与棋品,若真是个品行好的棋力高超的棋手就有资格当棋圣,那雷凌云又怎么会成为上一届的大明棋圣,惹人耻笑。黑木相信江流儿会赢能赢,但若是又被奸人所害之类的缘故导致与棋圣失之交臂,也实在是太可惜可恨,只希望江流儿不会再遇到这样的事。
棋圣赛由于是全国性的围棋大赛,官府会安排人在街道上进行讲解,现在的黑木早已不用抬起头才能看到那块高高的竖起的棋盘,平视过去他就能看到木牌上刻着的江流儿的名字。看来他今年来得晚了一些,棋圣赛已经进入了尾声,只剩下最后的几盘对决。张天宝对李慕清,武云飞对潘国兴,棋鬼王对江流儿。棋鬼王进入最后决赛的话倒也不是让人特别意外,黑木与他对过局,鬼棋诡计多端,变幻莫测,稍不留神就会被他拉入设下的圈套,这风格倒和棋鬼王本人十分地相配。但是既然棋鬼王的对手是江流儿,黑木才不怕江流儿会输,他就等着给江流儿道喜就行。
比赛进行了许久,黑木也等了一整天。路上传递消息的人们跑来跑去,讨论着比赛的输赢,或是赞叹或是惋惜。黑木找了个位置坐下静静听着他们讲话,听他们说,张天宝苦思冥想许久,下了几手妙招,本来就快赢了想乘胜追击,家中的老婆突然要生产,急得张天宝连忙求裁判封盘,跑回了家照顾家中妻子。武云飞潘国兴下成了平局,武云飞自从几年前断臂,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重新振作之后棋力突飞猛进,但潘国兴也不是好对付的棋手,不然当年他也不会被选中成为大明围棋三人组之一,二人旗鼓相当不分伯仲,下一局还要再战。
那么棋鬼王和江流儿的对局呢?黑木听了许久没听见他们说江流儿如何如何,哪怕是平局也好,怎么还没出结果?难不成是谁选择了长考?拉过路人一问,黑木确定他们的对局确实还没结束,所有人都等着看最终结局呢。看这个天都快黑了,不得已黑木选择先找个附近的客栈住下,明日再看棋局如何。
第二天一大早黑木就又出发,这次他要亲自到现场去观战。现场人山人海,江流儿端坐在高台上,棋鬼王蹲得太久了腿都麻了,斜靠在椅子上没个正形。二人看起来一夜没睡,也亏得是年轻身体好才能熬夜,但即便年轻能熬也能看得出来二人憔悴不堪,又战到了中午,旁人实在看不下去,劝二人先封盘,进些水米再考虑棋局,本来二人还不同意,谁的屁股都没挪窝,裁判怕又出了事,让人把他们强行拉了下去,这才让他们的棋局暂时告一段落。
等江流儿被人架下来,黑木急着挤上前去,江流儿或许是因为一夜没睡精神有些恍惚,看见黑木来了也并没有多大力气和兴致打招呼,一言不发被旁人拖着往客栈方向走去,黑木紧随其后。闹了一阵把江流儿安置下来,众人渐渐散去,黑木终于找到机会和江流儿独处,上了楼,进了江流儿所在的房间,看他现在如何。江流儿只是躺着,没有睡着,眼睛睁得又大又圆,黑木看了都怕他一会儿闭了眼不是睡着了是昏过去的,给他倒了杯温热的茶水,让他喝些水能舒服些。等江流儿恢复了一些精神,黑木也没有走,他有一些话想要问江流儿。原本他是想与江流儿说说这怪异的病症之事,但如今他更想知道,为何江流儿棋鬼王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长考,弄得双方都狼狈不堪,这背后,怕是有什么隐情。
江流儿又喝了几口,才慢慢地开口。此事说来话长。这两年之间大明先帝驾崩,新帝继位,新帝改了许多的事,甚至包括围棋和棋圣赛。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账在皇帝面前进言,说要为上上届的棋圣的女儿方百花安排一段好的姻缘,挑选的郎君的范围就在这全国的棋圣赛中选,谁成了下一任棋圣,谁就有资格迎娶方百花为妻。江流儿并不同意如此,婚姻大事岂能儿戏,若是方百花完全不认识的人当了棋圣又该如何,难道要方百花一辈子的幸福就依托在这一次围棋比赛上,这与抛绣球招亲有什么区别,一切最终当然得听百花是否愿意。但皇帝偏听了小人的谗言,觉得不错,吩咐了下去,就这么办。江流儿不得已求了福王连夜进京劝说皇帝收回或是更改口谕,哪怕只是延期也好的,也和棋鬼王商量了如果实在没等来福王带来的好消息,二人便先用长考拖延棋圣赛的对局,然后再做打算。棋鬼王本就对方百花有意,再加上之前和江流儿对局,明明赢了几次江流儿却说是让他赢的,现在棋鬼王也吃不准自己到底有几分胜算,若是输给了江流儿会怎样?棋鬼王想来想去,让漂亮姐姐自己做这个决定是最好的选择,所以他愿意答应江流儿所说的用长考拖延时间的法子,他不一定赢,江流儿不一定输,用比赛定婚姻他没什么信心,但是论讨好漂亮姐姐让漂亮姐姐选择他这个法子,棋鬼王是势在必行。
但是福王至今依旧未带回消息,他们都不知后续结果如何,在心惊胆战之间他们等了一天又一天。棋圣赛就快要比完了,再拖延下去怕别人也会看出来异样了,之后该如何?抗旨?还是就这般接受自己的命运被他人如此安排……
黑木听着也是眉头紧锁。听起来他们的事比自己要严重许多,他此时要江流儿关注自己的事,会不会显得他太没有是非轻重缓急。黑木依旧记得当年方百花是如何走上棋台要与他定生死局的契约,那样勇敢的女孩怎会甘愿被人随意安排婚姻大事,连他自己都在为方百花着急。江流儿如此硬撑下去也不是办法,黑木看着也心疼,但他身为一个外国人,大明皇帝下的命令,他实在是没什么理由来干涉,他比江流儿更无能为力。二人默默无言,黑木陪着江流儿静静坐了许久,他现在能为他所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不论是否想要明天到来,第二天终于还是来了。歇息了半天的江流儿棋鬼王重新上了棋台。黑木跟着江流儿,一直送到江流儿登上那个高台。他原本想着在彻底病倒之前找到江流儿,现在人是找到了,他却要亲手把他送上那个赢了就要迎娶方百花姑娘的高台。并不是黑木想要发脾气闹一通,但凡是个人遇到这种情况也不会太情愿,但黑木也知道自己不能影响江流儿当棋圣,感情只是人生的一部分,自己本来就和江流儿聚少离多,怎么能让他为了自己而影响这么重要的赛事……但还是无法说放下就放下,罢了,等结果出来了再说吧……
棋鬼王年纪尚小,平时就喜欢剑走偏锋,再加上鬼棋本身就变幻莫测,所以才得了此名。一出手看似是常用的招数,十几步内却突然换了个风格,台下众人看着不太明白棋鬼王的用意,又看向江流儿,江流儿略思忖了片刻,决定还是缓追,先布置好自己这方的地盘,棋鬼王以前的棋力确实和他有些距离,但是并不能排除这几个月他勤学苦练超过了自己的可能性,轻敌乃是大忌。黑木看得懂他们双方之间的意思,但是也没那个心思和大家解说分析,再加上知道了他们这次对局最主要的还是拖延时间,棋局必然不是很精彩,抬着头默默地看着竖起的那块大棋盘,心里还在想着其他的事。
这盘棋若是不出意外,下个一天也该结束了,之前已经用长考拖过了一次,再这样下去,臭棋篓子都看得出来是故意的。也就是说福王必得在今天回来,京城离这里有多远?但是他也不知道福王是何时出发的,路上又有无被人耽搁。黑木望向台上的江流儿,江流儿,他是怎么想的?如果方百花愿意嫁给他,江流儿也接受,那么自己千里迢迢赶来看江流儿,岂不是会被算作自作多情……
多思伤神,黑木刚想出去透透气,刚转身就看见一匹高头大马朝此处奔来,其他人听到响声也转过来看着来人,来人身着华服,黑木一眼就看出是之前见过的福王,虽说自己是前名人,但还是和其他人一同行了礼。福王摆手让众人起身,指向江流儿棋鬼王二人,“结果如何?”
“胜负未分。”有人回答了福王的问话,福王摇头,“过了这么久还没下完,不如让他们先接旨。”接着高声道,“江流儿棋鬼王领旨——”
什么旨意……江流儿棋鬼王都一惊,下了棋台,江流儿拉着棋鬼王行礼道,“福王!”
福王翻身下了马,“皇上口谕,棋圣方家孤女方百花,天资聪颖,封为大明女国手后理应参加棋圣赛,只是在此之前方百花姑娘提了个请求,哪怕以后不参加大明棋圣赛,废了她这个大明女国手身份,以此换来了皇上答应了另一件事。”
江流儿,黑木,棋鬼王三个人都看着福王,等待他说出他们接下来的命运。
“方百花姑娘情愿终身不嫁,一心奉献大明的围棋事业,皇上念她有这份心意,并没有降罪,而是已经招进了宫中做了女官,专门教授皇子公主围棋,今后是绝对不会为了生计发愁的,你们两个可尽管放心地下。”福王来的路上听下属说过了这些年轻人的爱恨情仇,摇头笑道若真是为情所困,真是辜负了他们这帮人的围棋天赋,好在方百花姑娘这次是明了事理的。听到这份喜讯众人皆是欢喜不已,更别提棋鬼王这个与方百花有些亲近关系的弟弟。看这场闹剧终于要结束,这棋局也没有再拖延的必要,不过片刻,江流儿就杀得棋鬼王败下阵来。棋鬼王也不管了,他在意棋圣主要是为了他的漂亮姐姐方百花,既然现在棋圣与方百花没了什么关系牵连,他输棋也不在意,就等全都结束了去找他的百花姐姐讨当女官摆的宴席吃。
棋圣的赏赐要过几日才发,等江流儿下了高台,黑木又迎接了一次。不过这次的心境可比前一次完全不同。江流儿看得出黑木为了自己高兴,但并不清楚为何这么高兴,或许是黑木本就这样的人性,两个人说说笑笑地进了客栈,这次可终于能好好休息一番了。反正都是男子,又是故友,睡一间房又何妨。
夜深以后黑木等江流儿睡下,思忖着江流儿这才刚获得棋圣称号,疲倦乏累地很,少说过两天,让人歇歇再提五年之约,突然喉中一酸,感觉有些熟悉的异样,一闭眼一低头,再一看果然还是花瓣。但与以前的情况又不太一样了,昏暗的烛光下隐约可看见有星星点点的血迹,黑木看着地上的花瓣出神,以前吐花,从来没有和血一起咳出来的,自知是命不久矣,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他才刚刚看到江流儿夺得棋圣,还没来得及多想,又是一阵猛烈地咳嗽。
江流儿听到响动迷迷糊糊地有些疑惑,一睁眼看到黑木不在隔壁的床上好好躺着,跑到床下跪着干什么,大晚上也不怕着凉,这可不就冷得咳嗽了,下床去检查,又看到地上一摊的花瓣,黑木嘴角还流着血,吓了好一大跳,“黑木,怎么了?”
黑木看着江流儿被他吵醒,想解释他不是故意要扰他安眠,又看江流儿对着花瓣发呆,也想说这是他患上的一个不知名的病症,想张嘴说话又不知从何说起,血染红了牙齿看着甚是吓人。江流儿把黑木抱上床,想着这么晚了郎中也不知还能不能出诊,又听黑木说着不用找郎中,之前已经看过无数郎中,无人可医,无药可治,病入膏肓,来找江流儿只是为了能见到最后一面。江流儿一时手足无措,“可是我们还有五年之约怎么会……五年之约还是你提起的,你还记得吗?”
“记得,但怕是完不成了……最后再陪陪我吧。”事已至此黑木也没有什么要求,只希望最后是江流儿陪着他走完这短暂人生。
“好。”江流儿拥黑木入怀,心中百感交集,他当年从官宦世家一朝沦为流浪汉,又从流浪汉成了国手,几经波折终于当上了棋圣,黑木见过他的落魄更期待他的成功,他还没来得及和大家分享他的喜悦怎么又遇上这种事,大喜大悲之间恍惚感觉这几年的人生就好似一场大梦,梦醒时分方知道是美梦还是噩梦。
黑木靠在江流儿肩上,一字一句说着这些年是如何认识江流儿,仰慕江流儿,回到日本后他被人如何地刁难凌辱,但是一想到五年之约就觉得自己还有个念想值得继续努力地活下去。病了这么多年也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他念着他,哪怕江流儿心里第一想到的人不会是他也好,只要他心里也有他就好,只要他们还是一辈子的敌人和朋友就好。说实话,听到福王传口谕的时候他是有点开心的,又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卑劣,怎能因为这种事开心,心情又沉闷起来。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五年来他们只见过几面,江流儿愿意与他在一起是情分,不愿意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人之将死,他想最后表明一下自己的心意,希望江流儿不要拒绝他。
他们挨得那么近,黑木只要稍微用胳膊撑一下就能用嘴唇触碰到江流儿的脸颊。鲜红的血在江流儿的脸上留下印记,这么多年来黑木从没想过自己日思夜想的人愿意与自己亲近竟是自己快死的时候,也不知道是真的愿意还是单纯的怜悯一个可怜的快死的人。这么多年来一直发乎于情止乎于礼,最后放肆一回,就这么一回。当唇瓣对上唇瓣的时候二人的呼吸急促得像是即将被掐死的婴孩,鲜血的气味回荡在江流儿的喉咙中久久不能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