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前声明:
- 是怨偶主题活动的文,我选的关键词是“认命”,七月初匆匆写完之后到现在也没有再看过哪怕一遍,实在是懒得改了,如有错漏请多包涵。
- 雪灾和病毒只是一个背景设定,没有考据,没有成因,有任何不严谨的地方都是我的问题,我懒。
I.
今天是他们住进这里的第87天。
用“住进”来形容这场逃亡似乎太从容甚至太闲适了,仿佛他们只是从酷暑下的华盛顿飞去了阿拉斯加度假,但迪亚哥喜欢这么描述它。他端正地坐在深红色的沙发上,面对支在三脚架上的镜头和镜头后空无一人的大厅,微微抬起下巴,调整好气势,嘴角也绷出一个端正的弧度来。
“你们好,我是迪亚哥·布兰度,今天是第87天,”他说,“如果有任何美国公民听到这句话,请拨打911并等待自动转接,我和总统团队里的其他成员会根据你的情况提供行动建议和提醒。如果当前没有可用的通讯设备,请继续收听以下信息。
“一,请所有人远离一切天然水源,饮用瓶装或罐装的水或饮料;二,收集身边所有被子、毛毯、羽绒服等衣物,保持体温……”
法尼·瓦伦泰端着一杯咖啡出现在大厅通往走廊的拐角处,冷漠地盯着他,随即挪开目光,转身又消失在了白墙后,而迪亚哥继续对着镜头列举着那些在过去的86天里逐渐增加的须知,视野端正,眼神连乱都没有乱上一分。
一切源于一场降温,在七月的某个清晨突然袭击了特区、美国乃至于整个地球。有多少人在接下来的24小时内感冒、冻伤或是死亡,目前仍然不得而知,人们没来得及得到任何准确的统计数字,也没来得及得到任何听上去靠谱的解释,积雪就覆盖了最低矮的那批屋檐,一层一层地压实,并且在继续下降的气温中迅速冻结成冰。
在异常降温出现的第二天早上,总统还在一场针对气温骤降的通宵会议中,迪亚哥刚被冻醒,裹着毯子赤着脚就闯进了会议室,被猛然打开的房门掀起一阵寒风,让座位上的和视频里的所有幕僚们都惊异地看了过来。这群世界上最有权势的一帮人可能这一生都没被这一样粗鲁地打断过,在国会山竟有人如此无礼,这让迪亚哥此时的形象无限接近于电视剧里那些会尾随冷链车偷生肉的贫民窟女郎。
瓦伦泰稍稍坐直了些,同时扫了一眼其他人,在这个紧绷又疲惫的时刻,他们望向迪亚哥的眼神里有一种“第一夫人果然是个疯子”的释然感。
“现在外面已经只有四度了。”迪亚哥隔着半个会议厅哆嗦着说,一边绕开几把拉开的椅子疾步走过来,脚步凌乱地在光洁的地砖上踩出转瞬即逝的行迹。
“你是说三十九度?”瓦伦泰下意识纠正道,呼出的热气在被迪亚哥带来的寒潮中凝成白雾又迅速消散在会议厅的半空。总统穿的还是昨天刚匆忙换上的春季西装,外面加了件大衣。
迪亚哥翻了个白眼,终于抵达了总统身边,他手指紧攥着毯子在法尼身边停下,从厚实织物的缝隙里伸出另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瓦伦泰隔着羊绒和棉麻也能感觉到膝上一片冰凉,于是伸出双手,把迪亚哥的手接管过来,合在自己掌心焐热。
“怎么了,迪亚哥?”他抬头问。
“跟我去地下掩体,”迪亚哥说,“越快越好。”
瓦伦泰微微皱眉,思考了几秒钟。“你可以先去那边等着我,或者等这些事结束,”他说,“我把布莱克摩亚他们调过去护送你。”
白宫附近有一处地下掩体,可以作为战时堡垒使用并正常运转三个月以上,就在主建筑内就有通往掩体的通道,在遇到紧急情况的时候,总统一行可以前往那里暂避,这不是什么秘密。他只是有点惊讶迪亚哥会在这种时候就想到要去那里。
“我要你跟我一起去,”迪亚哥说,反手握住瓦伦泰的手,俯视着他,“跟我走,我要确保你和我都安全。”
有人在电脑屏幕里宽容耐心地说:“夫人,我理解您的担忧,但现在我们要开会,总统正是要处理气温骤降的问题,这关系到整个美国。您是否可以等这场会议结束,再请他前往掩体也不迟?”引起一片矜持而礼貌的附和声。
迪亚哥往声音的方向不耐烦地偏了偏头,不过并没有真的去看是谁在说话,白宫的人都知道你绝不能真的管这位第一夫人叫“夫人”,但此时他只是凝视着瓦伦泰,手握得更紧。
“马上和我一起去掩体,法尼,”迪亚哥说,“我直觉我们不能在这里继续呆下去,跟我走。他们……也可以去那里,然后重新视频连线继续会议。”
瓦伦泰皱起眉头,回望进迪亚哥的眼底,思索片刻后点了点头,对视频里的其他与会者们简单吩咐了几句,告了个二十分钟的假,就握着迪亚哥的手起身准备离开。
“但是,总统先生,您要就这样丢下正事——”
迪亚哥冷冰冰地望了一眼屏幕,但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急匆匆地拉着丈夫走远了。被落在会议室里的其他人面面相觑,最后也匆忙地收拾起了东西。
他们俩率先下了楼,从东翼的电梯缓缓沉入地底,这里等候的士兵们显然早已受到过指令,一切迎接工作都准备就绪,金属的大门在他们身后合上,脚下是上届总统任期的最后一年里由瓦伦泰下令重新铺设的洁白瓷砖。
“欢迎来到应急行动中心。”迪亚哥终于放松下来,上前一步,按下指纹输入密码,虹膜扫描通过后,面前的门缓缓打开,滑向两侧,迎面而来的是调整过的舒适暖风。
“应急行动中心”,瓦伦泰知道他们这样称呼白宫的地下堡垒,他之前在构想战争布局的时候下令重新改造了这里,并且把进行保养维护的周期从每月改成了每周,但完工后倒是一次也没有来过。现下来看,一切都符合预期,这里有金属、瓷砖、白墙和明亮的灯光,门后的大厅可以同时容纳五十人,墙壁上挂着镶嵌在木质圆框里的蓝色国徽,走廊延伸向两侧,一边是调度中心、指挥部和其他各种办公室,一边是起居和休息区。
他们被已经提前到达的秘书带领着来到最靠里的一间卧室,迪亚哥帮他换下那套风衣,又拿了一罐咖啡塞到他怀里。
“出门右转走到尽头,去开会吧。”他说。
“设备都调试好了?”
“嗯。”
“我信任你的判断,跟你来了这里,但你到底是为什么这么着急?”
“你们是不是太迟钝了点,”迪亚哥皱起眉,“在空调房间里开了一夜的会,你知道昨天早上和今天早上的温度差了整整两个季节吗?”
因中断了会议而让大脑得以休整片刻的总统迅速回忆起迪亚哥说的话来。
“你说今天早上已经三十九度了,昨天是多少?”
“三……九十三,”迪亚哥抬头望天思考了一会儿换算道,“昨天最高气温是九十三度。全世界只剩下你们还在固守着这堆老掉牙的计量单位,我的天,连我们英国人现在用的都是摄氏度了。”
“你是第一个入籍的第一夫人,你应当——”
“‘时刻牢记要表现得更美国一些,保持良好的公众形象’,”迪亚哥翻了个白眼,把瓦伦泰推向门外,“去开你的会吧。”
II.
迪亚哥的预感是正确的,早上十一点,特区目前所有内阁成员都进入了掩体,之后没多久,天上就开始飘雪。迪亚哥在大厅切换着几个新闻频道,傍晚时从记者的镜头里看到阿拉斯加的积雪已经淹没了街道旁的消防栓。
一场又一场的会议,冻伤病例、资源储备、作物损失、被困人员……瓦伦泰甚至无暇分神去录一场紧急发布会,他让秘书把这项工作交给迪亚哥。
“所有美国公民们,你们好。昨天我们遭受了一场有史以来极为罕见的降温,原因尚不明确,但各部门的救援工作已经展开。如果你处在任何危及生命或财产安全的情况下,请拨打911,告诉我们你需要什么样的帮助……”
他没停顿几次做完了一次没有底稿的演讲,补充道:“虽然这话显得有点多余,但我还是得提醒一句,请大家注意保暖,把冬天的衣服都找出来换上,但不要封死门窗,以免发生意外。”
摄影师比了个手势表示录像完毕,迪亚哥点点头,走过来绕到三脚架后,看着摄影师把相机关闭,取出存储卡交给新闻办公室的人,后者接过,匆匆地去忙了。
“您一向这么周全。”摄影师称赞道。
“得了吧,就好像你没听说过我和法尼直播吵架的那条新闻一样,”迪亚哥笑了一声,“教训总得记住,不然岂不是白白挨骂?”
他私下里说话一向没什么顾忌,团队成员都知道,摄影师也就随便说了两句“万幸只出过一次纰漏”就过去了。
当时他们以为这只是一场气候异常,一场自然灾害,一场不管是什么但都无法动摇美国根基的意外。有几个内阁成员看到积雪一时不停,决定回家里或办公室收拾些私人用品和文件材料,做好在应急中心住上几天的准备,与此同时,另外一部分高级公职人员也收到了召集。
这座拓宽了的地下堡垒为战争而生,能抗得住核打击,设计和储备原本足以供50个人住上半年,但从这一刻开始,人数再也没有增加过。
雪变大了,伴随着酷烈的寒风,但人类的防范力度没来得及跟上。迪亚哥接到消息后去调度中心看交通监控,看到能源部长的车在齐腰深的雪里难以行进,最后熄火停了下来。
室内一片沉默。
“他不该打开车门的,”在默哀了三分钟后,有人说,“他的手一下子就被冻麻了。”
看到这种级别的人物也会轻易死于天灾,对这些国家精英们似乎造成了一些打击。但他们更多把这场悲剧归咎于疏忽。“是我的话,我会早点走,”他们说,“而且我会趁风雪还小的时候开快一些。”
但这只是第一个人。第二个人顺利抵达了自家的独栋屋子,向大伙报了平安,之后——根据事后的情况来看,他停好了车,裹着齐膝的羽绒服和从车上找到的遮阳挡板,顶着风雪从花园回到屋子后门,但没能顺利回到家中,锁孔或门栓被冻住了,他没能打开那扇门,也没能砸开窗户的玻璃。调度员入夜后还没有等到他的消息,要来了安保公司的临时授权后,从他家门口的摄像头里,看到他箕坐在台阶旁的墙边,垂着头,雪花在他身上结出一层冰壳。
其他回家或回办公室的人,路程要顺利一些,但到家之后他们不得不面对另一个问题:他们回不去了,积雪已经覆盖了所有路面,而且最底下的那层正在迅速结冰。
“我们应该派直升机去接他们,”死者的同事刚冷静过一场,眼眶红红的,冲出会议室,在走廊上对总统说,“其他人,我们应该派直升机。”
“我也在担心这个,”瓦伦泰刚结束一场谈话,心情也很不好,“我已经发指令让特区的机组随时待命,尽快确认最快可以什么时候起飞了,你现在需要休息。”
他向迪亚哥递了个眼神,于是迪亚哥捧着一杯热可可,在旁边开口补充道:“比起派直升机在暴雪里接送人,我更倾向于建议每个人都不要在室外停留,这是最明智的做法。”
“但他们还在——”
迪亚哥迎着对方满眼的怒气打断了他;“还在家里,那又如何?应急机组首要的是保证法尼的安全和需要,以现在的情况,如果其他人出门已经危险到不能使用常规交通工具,那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要出门。”
“可是——”
迪亚哥冷漠地扬起下巴,对方却突然词穷了,肩膀垮下来,绕过他走开了。
他们回到了房间,迪亚哥关好门拧上锁,喝了一口热可可,满足地叹了口气,问正在松领带的瓦伦泰:“你还没——你会给机组发指令吗?”
“不会,”瓦伦泰说,“我当过兵,这天气飞不了,没必要多浪费注意力在这上面。倒是你,今天尽可以控场控得更好。”
迪亚哥冷笑一声:“住在我的地盘还想颐指气使,既然没有摄像机在运转,我憋着做什么?”
瓦伦泰宽容地看了他一眼,但还是说:“你可以处理得更好,这不是情绪化的时候。”
迪亚哥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在镜头下还是要保持形象的,第二天迪亚哥照旧得录视频。
“公民们,你们好。今天是降温的第三天,风暴仍在持续,请注意,不要出门,昨天我们因此失去了两名同事,在悲痛之余,我必须提醒大家,请关好门窗,在家取暖,不要出门,不要待在室外。
“任何有能力且有意愿帮助无家可归者的人们,请接受他们的避难请求,直至我们的救援和补偿到来。如果你处在任何危及生命或财产安全的情况下,请拨打911,获得你需要的帮助。
“政府救援工作目前的进展有……”
他说完话,照例去摄像机后面确认录制结束,摄影师和他闲聊。
“我好像从没见您带过稿子,之前托马斯和您合作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不是,以前有的,”迪亚哥说,回忆了一下,“不仅有稿子,还有人在旁边准备随时打断录制让我重来。”
“那听上去很不好受,”摄影师说,“即使是演员,也吃不消一遍遍NG。”
迪亚哥笑了一声:“所以只能让自己更专业,直到不会被指手画脚。”
他走出录播间,看到有人疾步走向走廊尽头,皱眉跟了过去。
“阁下,昨天接到召集指令后赶过来的十一个人,有三位在路上不幸身亡,其余人受限于天气,都不得不回到了自己的住处。他们和昨天从白宫顺利返回家中的另外七位,今天都出现了眩晕、恶心和呕吐症状。”
问过了那三个人的名字后,瓦伦泰没有时间多说几句哀悼的话,开始关注这突如其来的病症:“有找到什么线索吗?”
“还在沟通中,但他们现在都比较虚弱,进展会慢一些。我们和病毒研究中心联系了,那边暂时无法判断,但告诉我们既然可能是和这场降雪有关,建议让民众们尽可能躲开这些雪。”
III.
“暴雪破坏了一大批民用基站,多地出现反馈需要冒雪到别的街区去打911。”
“AT&T那边怎么说?”
“他们没有能在这种条件下作业的工程师,阁下,华盛顿从来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
“北方部分地区积雪已经有两米深了。”
“水管爆裂。”
“这是关于入室抢劫、行窃、谋杀的报案率,而且部分城市已经没有足够的警力去处理每件案子了。”
“确认接触雪水会引发症状,但我们的水库被污染了。”
“公立医院耗材告急,阁下,裹尸袋也不够用了。”
“天然气供应故障导致供暖不足……木炭……死亡。”
坏消息接踵而至,而被困在掩体里的人们只能通过光缆和电线和外界取得联系。迪亚哥每天作一次演讲,把最新的须知和进展补充进去,保持体温,远离雪水,关闭门窗,但要想办法让空气流通……但911的接线频次还是在慢慢滑落至谷底。
“洛杉矶的报告最先出来,他们这周平均每天只接到了两百七十个电话,”迪亚哥说,“调度中心传来的消息,第一周的日均是两千九百个。”
瓦伦泰靠在椅子上,闷闷的声音从热毛巾下传来:“他们处理了多少?”
“两百个不到,”迪亚哥喝了一口咖啡,“我甚至想在视频里让美国人多睡觉,少吃点东西,没准冬眠一两个月,外面就好起来了。”
总统扯下脸上的毛巾,向迪亚哥伸手:“给我也来点儿。”
迪亚哥看着他,没动:“冰箱里还有几罐,你自己去拿。”
瓦伦泰皱起眉,稍微坐直了些,打量了一下他:“加了什么?现在不是酗酒的好时机。”
“杜松子酒,”迪亚哥说,举起杯子又抿了一口,“这已经一个多月了,所有的事情都毫无进展,风还在刮,说真的,怎么会有这么久的风暴天气?”
“不知道,NASA也损失惨重,”瓦伦泰把毛巾又丢回热水盆里拧了一把,重新盖回脸上,“我万万没想到任期的最后一年是这样过去的。”
“你可以效仿小罗斯福,这样就不是最后一年了,”迪亚哥说,“这个星期有几个人私下暗示过我,他们觉得反正这种情况也没法开启大选,更别提新总统如果收拾不好这个烂摊子可能会被生吞活剥。”
瓦伦泰陷入思考,迪亚哥把杯子里的东西一饮而尽,疲惫地将空杯砸上桌面,在小卧室里荡出巨大的响声。
“不会有下一个任期了,”瓦伦泰突然开口,“这世界已经完蛋了。”
迪亚哥回头,困惑地问:“你说什么?”
“目前幸存的国民,估算下来甚至不到一亿人,这还是在美国,热带那些国家连进口几件羽绒服都来不及,”瓦伦泰说,报了几个地名,“我们这个星期请求通话的时候,已经接不通了。”
怎么会有这么久的风暴天气?
到底是因为辐射,因为地磁,还是因为什么诅咒,谁也没能查明原因,焦灼的空气在这座地下堡垒里蔓延。第二个月快要结束时,摄影师接到了大儿子去世的消息,是他仅剩的女儿想尽办法才辗转打通了应急中心的电话。摄影师在大厅当众拦住了正在看物资消耗明细的迪亚哥,请求辞行。
“但外面不安全,”迪亚哥说,“你在这里会更好。”
“随他的便吧,我活着是为了和我的家人在一起,”摄影师说,脸色在惨白的灯光下也显得灰败不安,“我只求您能借我交通工具,什么都好,哪怕给我一辆自行车。”
其他人也没什么情绪波动地转过头来,都看向这个方向。
迪亚哥抬眼看向旁边的瓦伦泰,总统沉默片刻,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抬了抬下巴,这是让迪亚哥把谈话转交过去的意思。于是迪亚哥也顺势问:“法尼,你觉得呢,我们有什么办法吗?”
“空军一号体积太大,我把附属的直升机组都派过来,现在风雪小了,我可以问问他们最快什么时候能够出发,最远能飞多远,”总统不疾不徐地说,低沉的声音透着稳重和可靠,“还有谁需要回家的?请去旁边登记,另外记得先领取一个月的物资带给家里人,从你们明年的工资里扣。”
寂静了一瞬间之后,大厅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热烈欢呼。
“但麻烦各位不要沉迷于炉火和被窝,”瓦伦泰调侃道,“别忘了自己是在远程办公,尽量确保这段时间能随时在线,美国需要你们。”
“谢谢您,实在是非常感谢……您永远拥有我的忠诚,非常谢谢您,总统阁下,呃,也谢谢你,迪亚哥。”
迪亚哥抿出一个微笑,拍拍摄影师的肩膀,看他跑进那列神采飞扬的队伍里。
“他们都出发了,你不离岗?”迪亚哥问,瓦伦泰坐在大厅的沙发上,捏了捏眉心。
“机组等了快三星期才等到这个时机,他们说36小时内又会有持续三天以上的大暴雪,必须尽快起飞,”他说,眉宇间是显而易见的忧虑。
“按距离来算的话,每个人只需要两到三个小时就能到家,”迪亚哥把双手放到他肩上,帮他按摩起来,“法尼,你不用这么担忧,该对你身经百战的飞行员们多点信心才对。”
“这一批我们安排了九个人,即使是分头行动,风险也太大了。”
“那你为什么还同意放他们回家?这和你经历的那些撤退行动不一样,外面毕竟已经……”迪亚哥找不到形容词,干脆说,“……已经这样了。”
听到迪亚哥的问题,瓦伦泰反而渐渐平静下来。
“毕竟都已经这样了。”他低声说。
他的担心成真了,没有一个人再回来,准确地说,去程时能顺利抵达的都寥寥无几。
“怎么会这样?”
“暴风雪提前了,先生。”调度中心的值班工程师茫然地抬头看着急匆匆赶过来的瓦伦泰,“我们有两架飞机已经在返程的路上了,库珀家里已经快撑不下去了,他带着他的妻子在飞机上……暴风雪提前了,先生。”
“你还好吗?”迪亚哥沉默片刻,问。
“我……我还好,大概,我想应该还好。”他停下组织了一会儿语言,无措道,“我觉得我不太好……夫人,我想回家。”
迪亚哥站在操作台旁边,垂眼看着他:“回不去了,谁都回不去了。”
工程师低头呆呆地看着自己脚下的地面,迪亚哥看着他,甚至没有管瓦伦泰是否又投来不赞同的眼神。
总统这次也没有心情忙着谴责迪亚哥,他望向调度中心挂满了屏幕的墙上,风雪在液晶屏上呈现出寂静的灰蓝,将整个调度中心都映出一层森冷的寂寥来,四面八方的监控里,有一格永恒地注视着那座典雅的白宫。
一楼已经被淹没了一大半,那扇通往统治世界之路的大门不知道是被谁在逃亡中忘了关上,这会儿已经被吹得大敞胸怀,将一地风雪都迎了进去,堆得极高,几乎要将上方的门框也掩住。
法尼·瓦伦泰的视线在这一室风雪中扫了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迪亚哥沉默了一会儿,拍了拍工程师的肩膀。
又是一个无话可说的夜晚,法尼坐在桌旁,摊开一张被折成册子的世界地图默不作声地看着,迪亚哥知道那上面是他在雪灾前对于战争的规划,他曾经见过法尼用黑色的标记替代旗帜,点在波斯湾的北端。迪亚哥则双手抱膝靠在床头,盯着天花板上的一块湿斑。
看来空调系统过载了,抽湿功能出了点问题。他漫无目的地想着一些有的没的,听到一声枪响。
迪亚哥迅速坐起,和法尼交换了一个眼神,是有人自杀了吗?
IV.
迪亚哥端正地坐在深红色的沙发上,面对支在三脚架上的镜头和镜头后空无一人的大厅,微微抬起下巴,调整好气势,嘴角也绷出一个端正的弧度来。
“你们好,我是迪亚哥·布兰度,今天是第87天,”他说,“如果有任何美国公民听到这句话,请拨打911并等待自动转接,我和总统团队里的其他成员会根据你的情况提供行动建议和提醒。如果当前没有可用的通讯设备,请继续收听以下信息。
“一,请所有人远离一切天然水源,饮用瓶装或罐装的水或饮料;二,收集身边所有被子、毛毯、羽绒服等衣物,保持体温……”
他的丈夫,法尼·瓦伦泰,这个国家的总统,端着一杯咖啡出现在大厅通往走廊的拐角处,冷漠地盯着他,随即挪开目光,转身又消失在了白墙后,而迪亚哥继续对着镜头列举着那些在过去的86天里逐渐增加的须知,视野端正,眼神连乱都没有乱上一分。
一个星期前的夜晚,他们换了身便服就匆匆赶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在调度中心看到了值夜的工程师血流一地的尸体。
其余的人已经聚集在这里了,谁也没有说话,整个屋子像是被这场死亡所感染,笼罩在令人不安的极度寂静里。看到总统和他的伴侣到来,他们也只是无言地微微让出位置,没有人打招呼,有个人被挤开了半步,干脆蹲到工程师的遗体边上,看着同事的脸发起了呆。
瓦伦泰欲言又止数次,最后轻轻地吐了口气,说:“我们需要给他举行一个葬礼。”
这是最稳妥不会出错的回答,但地上那人突然抬起头来,问了一句:“葬礼?”
电光石火间迪亚哥看到他手里握着那把手枪,想也没想就把瓦伦泰往后一拽!
砰,砰,砰,那人站起来,对着最后一个被吓傻了的同僚又是一枪,瓦伦泰踉跄后还没来得及站稳,就在那个瞬息借着最后一个人倒下时的躯体轮廓作为掩护,从旁扑了上去,第五发子弹击中了迪亚哥的肩膀。
总统迅速制服了他,将武器从他手里掰开,踢到一边,迪亚哥捂着肩膀,血从指缝里汨汨地涌出来。
“为什么要这样做?”瓦伦泰问。
那个人只是冷笑,把头偏向一旁,不说话。
瓦伦泰保持着压制着他的姿势,一时竟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环顾四周,倒在地上的都是联邦政府仅剩的高级官员,任何一个都曾经代表着调动风云的能力和权限。
“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总统低头问他。
“谁管他做了什么,”迪亚哥轻声说,地上的两个人都望过去,只见他脸色苍白,走到一旁拣起那把枪,打量了一下。
那人嗤笑一声:“夫人,我劝你当心,玩这种东西,小心伤了自己。”
谁都没反应过来,他已经以一种利落得不像是伤员的速度,抬手打穿了地上那人的脑袋。
“357口径,真是有够老派的枪。” 迪亚哥随便把手枪扔到一边,冷漠地评价道。
“你在做什么,迪亚哥!”瓦伦泰被吓了一大跳,“他轮不到你来杀!”
迪亚哥拽起毛衣的下摆擦了擦手上的血:“是他想杀我,而且他已经谋杀了我们仅剩的内阁。”
“这关系到整个美国。”想了想,他又补充道,就好像他真的在乎美国一样。
瓦伦泰皱眉,连日的超负荷工作让他心力交瘁,只觉得这话耳熟。
“这没有意义,迪亚哥,杀人没有意义,”他说,“他们已经死了。”
“是啊,他们已经死了,整个国家的人都快死光了,你只剩下一片废墟可以统治,”迪亚哥说,“我认为这反而让我更高兴些。”
瓦伦泰匪夷所思地看着他,只觉得不可理喻。
给迪亚哥包扎好伤口,将尸体草草推入垃圾处理管道后,瓦伦泰选择和他陷入漫长的冷战。
迪亚哥录完视频,绕到镜头后按下按钮,结束了摄制,动作牵动了伤口,让他倒抽了一口冷气,在空无一人的大厅里分外清晰。他下意识噤声,往四周望去,才反应过来这里已经不再有任何观众了。
他摇了摇头,把摄像机从三脚架上取下来,坐下开始检查效果,没一会儿,听到了节奏熟悉的脚步声。
瓦伦泰走到他身边,迟疑片刻后在沙发上坐下,压出的凹陷让迪亚哥稍微歪了歪,他迅速调整好姿势,蓄意摆出一丝不苟的端正架势来。
“你还好吗?”
将近三个月的时间里他们说的话加在一起也不一定能凑满半个小时,还基本都是公事,加上最近的沉默,这让瓦伦泰的询问显得滞涩而沙哑。
“你终于想起你还有个伴侣了,是吗?”迪亚哥目不斜视地看着视频,冷冰冰地问,已经不再是一分钟前面对镜头时那种温暖的语调。
法尼语塞片刻,又问:“你还好吗?”
“每天都是你负责的包扎和换药,你当然知道好不好。”迪亚哥冷笑一声,关上摄像机,往一边伸出手,法尼赶快搀住他,好让他顺顺利利地站起来往录播间外面走。
“不敢劳烦你,总统阁下,”迪亚哥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又往倚靠着法尼的那边身子上使了点力气,“你就没有别的事情要忙了吗?”
这会儿他还带着枪伤,气势却比以往的七年里都更加锋锐。
“没有内阁也没有人民的总统吗,”法尼轻声问,“社会秩序已经崩溃了,忙什么,忙着统治废墟吗?”
不知不觉他已经用臂弯整个圈住了迪亚哥,后者也顺理成章地倒在他怀里,任由自己被半抱着往餐厅走。
“那我就是这个废墟国度的第一夫人。”他想了想,轻松地说。
“我以为你一向很讨厌被这么称呼。”
“也得看情况,今天吃什么?”
“牛肉,蔬菜罐头,饼干。”
“我想换点别的。”
“仓库里还有一些塔吉特的应急食物包,明天拆给你吃吃看。”
“今天雪多大了?”
“今天大概堆到十八英尺了,”还没等迪亚哥换算完,他又补充道,“……我是说,五米多一点。”
迪亚哥听到这句,停下脚步,偏过头仰望着法尼的脸,法尼看着他,神情温和。
他从爱人的怀里站直,沉默了片刻,不知道说什么,最后问:“你会死吗?”
“即使能等到春天,能否等到救援也是个未知数……是的,我们可能会死。”
“也好。”
他们站在世界末日里,在金属包围的地下堡垒中,在日光灯和白瓷砖之间拥吻。